原標題：專訪蔡崇達：多虧29歲寫了《皮囊》，那樣的少年意氣，如今難尋

今年國慶檔，取材自蔡崇達暢銷書《皮囊》的電影《浪浪人生》正式上映。這部講述閩南小鎮(zhèn)一家五口故事的影片，與《皮囊》一樣，再次引發(fā)了眾多關(guān)注和討論。

作為各大榜單的常客，自2014年出版以來,《皮囊》一書銷量已超過600萬冊。從書籍到電影，蔡崇達認為，這是一次完全不同的體驗——“《皮囊》更像一個擁有許多扇門的房間，不同的讀者會從不同的門進入，也許是‘故鄉(xiāng)與遠方’的共鳴，也許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拉扯，也有人關(guān)注‘生老病死’‘父子關(guān)系’……閱讀過程是一個共創(chuàng)過程，而電影則是一個更為篤定的‘容器’?！?/p>

近日，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中心專訪作家蔡崇達，聽他分享電影《浪浪人生》的背后故事。

作家蔡崇達

以下為訪談實錄：

PART.01

一場跨越11年的“執(zhí)念”

 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

《皮囊》出版至今已十余年，是什么契機想把它拍成電影？中間有什么波折嗎？

 蔡崇達：

《皮囊》影視化的種子，其實早在書籍出版前就已埋下。劉德華先生偶然看到了《皮囊》的樣書，不僅主動為書作序，還提出了希望這本書能拍成電影的想法。后來，劉德華、韓寒和我三個人甚至組成了一個“工作組”，專門討論如何將這本書影視化。但大家對這本書的“心動點”并不一致，劉德華偏愛書中的《天才文展》《張美麗》，韓寒則更關(guān)注書中關(guān)于父親與家庭的部分。方向的分歧，讓改編一度擱置。直到書出版后的第七年，韓寒和亭東娛樂的總裁李雯雯再次找到我，才開始搭建現(xiàn)在大家看到的電影團隊。

《皮囊》蔡崇達 著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

《皮囊》是一本包含了14篇文章的散文集，改編并不容易。這本書就像一個擁有許多扇門的房間，不同的讀者會從不同的門進入，也許是“故鄉(xiāng)與遠方”的共鳴，也許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拉扯，也有人關(guān)注“生老病死”“父子關(guān)系”或關(guān)于母親的敘述……每個人都能在書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切入點。而電影則是一個更“淺”而篤定的“容器”——這里的“淺”不是貶義，而是指它必須在有限的一兩個小時內(nèi)，講述一個情節(jié)完整、矛盾集中、推進迅速的故事。

我覺得閱讀過程是共創(chuàng)的過程，不同的人讀《皮囊》，心目中有不一樣的阿太、不一樣的黑狗達。但影視是確定的，在電影里他就長那樣了，他就是那樣的說話腔調(diào)了。所以，到底選哪扇門、哪一個故事來做整個電影的核心切入點，這個抉擇過程是不容易的。

 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

為什么電影是“取材自《皮囊》”而非“改編”？您本人在影片中承擔了哪些工作？

 蔡崇達：

這是很多原因考慮的結(jié)果。在電影創(chuàng)作過程中，因為原著命題過于多元，在團隊無法做出取舍決定時，制片人提出了一個建議，希望我能給出自己心目中的創(chuàng)作方向和框架。經(jīng)過很多次的討論，我建議不再從《皮囊》原書中直接選取故事，而是重新構(gòu)建一個故事，確保所有人物在理念、思考方式上，提純自《皮囊》，同時，打造更緊湊的敘事結(jié)構(gòu)，以適配電影這一載體。

對我來說，可能作為原作者，最重要的作用是要給電影團隊一個篤定和確定的方向。在電影執(zhí)行過程中，我的原則是“多幫忙，少添亂”，不是必要的時候不去探班。

PART.02

“笑中帶淚”是生活本來的樣貌

 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

作為原著作者，電影符合您的想象與期待嗎？這次有很多擅長喜劇的演員出演，也有一些搞笑的情節(jié)，為什么這樣設(shè)計？

 蔡崇達：

我生活中其實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寫《皮囊》是我把內(nèi)心最難受的部分掏出來，但那不是我的全部?！镀つ摇返奈淖掷锊刂S多尖銳的自我追問，而電影作為大眾化載體，我們選擇了“笑中帶淚”的風格，這其實也是生活本來的樣子。

在籌備過程中，我們其實也接觸了非常多的團隊，但我始終有一點堅持，就是一定是要熟悉這30年故事的人，《浪浪人生》不止是小鎮(zhèn)的故事，也是時代的故事。很多人以為電影是喜劇，其實后半段會被戳中。就像我們生活里，不會一直陷在沉重的思考里，但那些關(guān)于家人、關(guān)于人生的柔軟時刻，總會在某個瞬間打動你。

 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

您最喜歡哪個角色的演繹？

電影《浪浪人生》劇照

 蔡崇達：

我曾在冬天去探班，剛好趕上拍攝父親（黃渤飾）試圖自殺、阿達（范丞丞飾）救人的戲。12月的閩南，海水是非常冷的，演員在水里泡了兩天，范丞丞好幾次被撈上來時，一直在干嘔。黃渤老師也專門和我聊過父親這個角色，他說父親這個角色，有愧疚、有不甘，也有懦弱，又有“少年意氣”。還有殷桃飾演的母親，有幾場情緒激烈的戲，她太投入了，眼皮一直跳。劉雪華老師最初被擔心“太年輕”，演不了阿太，她當場把假牙摘下來，用老人的語氣說話，一下子就把角色立住了。包括妝造上的努力，黃渤老師出來的時候，我母親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眼眶直接紅了，因為她仿佛看到我父親了。我還悄悄去了影院，聽到鄰居阿姨指著電影中的阿太說“太像了”。所以，這部電影可能會有一些遺憾，但所有主創(chuàng)真的在很盡心盡力地付出。

PART.03

“愛拼”是閩南人的精神底色

 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

《浪浪人生》英文名叫《ROW TO WIN》，閩南有句著名的話“愛拼才會贏”，如何理解這個“贏”？

 蔡崇達：

“愛拼才會贏”幾乎成了閩南人的一個“精神Slogan（口號）”，少年時可能更多看到的是“贏”。在我看來，“愛拼”才是精神底色，這種永遠不屈服于現(xiàn)有的困難、不屈服于現(xiàn)有的絕望的精神最為可貴，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刻，在乎的還是那種蓬勃的生命力。

 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

這十余年來，有沒有哪些經(jīng)歷讓您對“皮囊”有了更新、更深刻的認識？想對二十多歲的自己說些什么？

 蔡崇達：

《皮囊》最初并不想讓除了我的第二個人看到，但卻受到很多讀者喜愛，在我看來，這是一代又一代內(nèi)心有共通命題但難以自我表達的讀者，借由這本書表達自我、與自我和解的過程。實話講，在出版的前五年，每年我都特別想改《皮囊》，但一改就很矯情、不真誠，后來我明白了，笨拙、真誠的追問才是《皮囊》的樣子。現(xiàn)在的我或許在寫作技巧上更為成熟，但是看到《皮囊》還是會觸動，因為自己再也無法那么無所顧忌，再也沒有當時解剖自我的勇氣和少年意氣，多虧29歲的自己敢做這個事情。當然，當時我也無法寫《命運》和《草民》，每個年紀都值得被珍惜。

PART.04

在“浪浪人生”中互相支撐

 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

在國慶檔眾多影片中，《浪浪人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最希望什么樣的觀眾走進影院來看這部電影，希望他們有什么收獲？

 蔡崇達：

在這個飛速變化的時代，許多人難免會感到內(nèi)心震蕩，我希望無論是電影還是文學(xué)作品，都能提醒每個感到孤立無緣的人，我們不是孤立的，是根系相連的。我尤其想將這樣的作品推薦給家庭，以此喚醒人們回望家庭的意義，它或許無關(guān)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卻能讓人在人與人的連接中獲得依憑與擁抱。不是強調(diào)父親的力量或者母親的力量，我最想說的是互為支撐的力量。

 新華網(wǎng)文化產(chǎn)業(yè)：

影片上映至今，有哪些反饋讓您意外或印象深刻的嗎？未來還有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影視拍攝計劃嗎？

 蔡崇達：

出版行業(yè)和電影很不一樣，出版是分眾的，電影行業(yè)是面對大眾的，不同精神站位的人，會有不同投射，很多評論我也看到了，確實是很有道理的。有不少人不約而同都提到了一件事：現(xiàn)有的《浪浪人生》的框架已經(jīng)提煉出很鮮活的人物，期待進一步拍成電視劇，對此我個人也很期待的。目前可以透露的一個計劃是，我的《命運》這本書的電視劇正在籌備中，預(yù)計不久會開始拍攝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