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夫的一本散佚書
一九五五年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沖山二十日》復印本書封
《沖山二十日》這本書,連作者陸文夫先生自己都未曾留存。
書的出版時間是1955年4月,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當時的版權(quán)頁上要有書刊出版營業(yè)許可登記證,這本書的登記證號碼為:江蘇省書刊出版營業(yè)許可登出001號;書號是寧0544,且全文采用繁體字印刷。全書僅有1.5萬字,薄薄的38頁單行本,印數(shù)4000冊,定價一角二分。
這無疑是陸先生的第一本書。
28歲作《小巷深處》一舉成名
陸文夫1928年出生于江蘇泰興七圩(今屬泰興虹橋鎮(zhèn)),自幼話不多,消瘦,大眼睛有神,學習成績在同學中始終名列前茅。
1945年初秋,他憑一篇題為《故鄉(xiāng)的交通》的考試作文,獲得滿分成績,成功被面向全省招生的蘇州中學錄取。得知自己榜上有名后,他便興沖沖地南渡長江趕到了蘇州,開啟學校住讀生活。蘇州有親戚,周末時,他經(jīng)常到親戚家度過。
高中畢業(yè)那年,懷揣著對光明的向往,他投身革命,北上渡江,考進了當時屬于軍事編制的蘇北鹽城華中大學。1949年畢業(yè)后他被分配至蘇北解放區(qū),從事新聞和文化工作。當年,他隨大軍渡江南下,回到讀中學的蘇州,任新華社蘇州支社采訪員,后編入《新蘇州報》(《蘇州日報》前身)做攝影記者。任職期間,他拍攝了大量珍貴的新聞?wù)掌渲芯桶ü珜徍貪h的經(jīng)典影像——胡肇漢正是《沙家浜》中土匪司令胡傳魁的原型。
我在蘇州日報社成立《姑蘇晚報》之際,有幸走進陸先生家采訪并約稿,他與夫人管毓柔熱情地接待了我。他說,就不要一本正經(jīng)地寫什么專訪了,也沒有多少新鮮的內(nèi)容可挖掘,有空來聊聊天吧,說說報社的事兒。在報紙上開“陸文夫?qū)凇笔遣豢赡艿?,實在沒空,偶爾寫一篇倒是可以的。管阿姨也在一旁幫忙解圍,說老陸身體不好,你們就不要給他下套子了。
陸先生和管阿姨都曾是報社記者。在報社有個傳統(tǒng),無論職務(wù)與資歷,晚輩對長輩都以“老”字相稱,故而陸文夫被喚作“老陸”,他的夫人則被稱為“老管”。
1992年我進入蘇州日報社時,陸先生已離開報社多年,而管阿姨剛從報社群工部離休不久。出于生澀,我并未遵循報社傳統(tǒng),而是恭敬地稱陸先生為“陸老師”,喚他夫人作“管阿姨”。交談中,陸老師大多時候都在認真傾聽,插話很少,微笑著。當察覺我的話漸少時,他才慢慢話多一點,分享自己的身體狀況,還熱情邀請我為他主編的《蘇州雜志》撰稿,并風趣地以“交換”來形容合作——我為雜志寫長稿,他為我寫短稿。
陸先生一生低調(diào),不愛宣揚自己的履歷,其實,他當時隨大軍南下進蘇州時,身穿的是解放軍軍裝。后來,我每每經(jīng)過銀杏橋,看到他橋下的房子,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象他身著軍裝英姿颯爽進城的模樣。1955年,他正式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次年憑借短篇小說《小巷深處》一舉成名,并于1957年調(diào)入江蘇省文聯(lián),開啟專業(yè)創(chuàng)作生涯。
作者竟沒留存“第一本書”
而《沖山二十日》,推測寫作時間當在1954年或者之前。
嚴格意義上來說,陸先生或許并未將這本小書視作真正的文學創(chuàng)作。書中收錄的是紀實故事集,所有事件均源于真實發(fā)生的經(jīng)歷,只是采用了文學筆法進行書寫,其中的環(huán)境描寫、人物對話都頗具小說韻味。但這畢竟是他的第一本書,至少也是他寫作小說前的熱身。若說陸先生的著述生涯始于紅色文學,此言不虛。
新四軍研究會的顧問沈偉東先生,在研究會工作了二十多年。正是他歷經(jīng)波折,2012年尋得了這本《沖山二十日》。在沖山籌建新四軍太湖游擊支隊紀念館時,他深知陸文夫先生早年著作《沖山二十日》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便決心一定要找到這本書。他早年也在蘇州日報社工作過,與陸夫人是同事,遂很有把握地登門求助,但主人自己稱也沒有這本書了。
陸文夫先生一生坎坷,在蘇州機床廠學過徒,在蘇綸廠做過技術(shù)骨干,最艱難的還是挈婦將雛被下放到蘇北9年。雖說沒有干很重的農(nóng)活,但他只可以輔導基層文化寫作,喪失了個人創(chuàng)作與發(fā)表的權(quán)利。動蕩的年代讓他的許多資料都散佚難找,《沖山二十日》便是其中之一。但沈老師性格執(zhí)著,想方設(shè)法也要幫助沖山籌建的新四軍太湖游擊隊紀念館找到這本書,甚至覺得自己肩負著替陸文夫夫婦找回戰(zhàn)亂中散失“長子”的使命!
沈老師先是向蘇州圖書館求援。蘇州圖書館仔細檢索后,沒有找到這本書。之后,他利用自己的社會關(guān)系,向蘇州的高校和大企業(yè)的圖書館求援,還是沒有線索;迫不得已,只好擴大搜索半徑,直接向北京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求援。他不相信陸文夫這么大的當代作家的第一本書,他們會不收集。電話回復證實了他的猜想,但面對掃描復印的請求,文學館明確告知愛莫能助。因為這本書并不是作者捐獻的,他們不可以外借,也不能復印,需要者可到館里自己用圓珠筆抄錄。
幾經(jīng)波折求得復印本
不甘心。求助上海圖書館。
這回終于得到讓沈先生眉開眼笑的答復:他們一個分館里藏有這本書,并主動提出復印后郵寄。沈先生大喜過望,連忙遵囑提供研究會地址。就這樣,這本復印的書終于回到了它的誕生地蘇州,仿佛漂泊多年的游子重歸故里。
但好事多磨,不知是有人識貨還是其他原因,來研究會的翻閱者,其中就有人學做了孔乙己,讓這本書成了斷線的風箏,杳無音信。無奈之下,沈先生再次致電上海圖書館告知原委,愿意將兩次的復印費、郵寄費一并呈上。電話那頭說,這是他們的服務(wù)范圍,無需研究會出費用,復印好后會按原地址再次寄達。
沈先生對我說,想當年,《沙家浜》在全國各地上千個劇團和團體競相排演,紅遍大江南北,發(fā)軔點就是上海滬劇團,他們看中了這個題材,投入創(chuàng)作排演了滬劇《蘆蕩火種》,后經(jīng)毛主席提議改編為《沙家浜》,成為全國傳唱的經(jīng)典京劇。蘇州這個紅色文化的制高點,就是上海人民幫助打造的。如今,蘇州新四軍研究會需要一本踏破鐵鞋無覓處的紅色書籍,又是他們再次伸出了援手。
我聽后深受感動,記錄下關(guān)于這本紅色故事集的書外故事。
(作者為蘇州市新四軍暨華中抗日根據(jù)地歷史研究會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