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現(xiàn)場

11月16日晚，“安得廣廈，何以棲居？——陳彥長篇小說《人間廣廈》新書發(fā)布會”在PAGEONE北京坊店舉辦。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閻晶明，評論家白燁，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楊慶祥，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總編輯韓敬群與陳彥從《人間廣廈》出發(fā)，圍繞小說講述的分房故事探討人性、知識分子品格、傳統(tǒng)文化等話題。中山大學中文系創(chuàng)意寫作教研室主任王威廉，海南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李音參加活動。

《人間廣廈》是陳彥的最新長篇小說，這部小說從西京文化藝術研究院福利分房的“最后總攻時刻”開始，用100節(jié)的筆墨，炮火連天地寫到曲終人散。院長滿庭芳本欲在退休前平穩(wěn)過渡，卻被迫卷入一場沒有硝煙的分房博弈.一幕幕事關人之身心安居，包括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地上與地下、自我和他者，古與今、天與人、心與物，愛與欲、生與死的人間喜劇就此展開……

從“分房”故事到“廣廈”情懷

談起《人間廣廈》的寫作緣起，陳彥分享了自己早年為分房而煎熬的經(jīng)歷，不過他坦言，這個小說寫著寫著也就不是一個單位分房的事了，他想以分房為切入點，書寫人物的命運，探討人何以棲居。“《人間廣廈》是對一個微觀單位分房事情的延展，讓它盡量輻射到城市、鄉(xiāng)村的不同角落，甚至進入歷史的‘掩埋’深層，去看有關生命安居與精神棲息的不同維度、面向，從而也為沉悶的人生現(xiàn)實的物欲、物役、物累、物困，打開一點減壓的閥門?！?/p>

閻晶明一直在關注陳彥的創(chuàng)作。認為從“舞臺三部曲”到《星空與半棵樹》，再到《人間廣廈》，陳彥在寫作上攀登一個個高峰后依然不停歇，繼續(xù)開掘，這種勤奮和持久的創(chuàng)造力令人欽佩。他認為，《人間廣廈》將分房問題置于省級文化藝術機構(gòu)里，于矛盾中見人間真相。將“分房”這一“很俗的、行政味道很濃的事情”置于文化團體這一“風雅藝術”群體當中，從而激發(fā)出強烈的戲劇張力，引發(fā)出對命運、人性的拷問，再現(xiàn)了“生活的復雜性”。

白燁讀過陳彥的六部長篇小說，他將陳彥的寫作美學概括為“平民美學”，即始終關注底層百姓，為人民寫作?！瓣悘┰谶@些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的探索生活的角度和背后的美學追求，就是一種平民的視角，為百姓代言，為人民寫作，他的作品在這一點上非常突出。”他還結(jié)合自身經(jīng)歷，指出“分房是每一個人的痛點”，而《人間廣廈》正是“寫了大家的故事”。他認為這部作品的意義在于“為那個時代留了一個文學的影像”，揭示了在資源匱乏的時代，每個人的掙扎和命運?！斑@部作品以小見大，既讓人不忘過往，也讓人感念時代進步。”

楊慶祥認為《星空與半棵樹》是陳彥寫作上的一次超越，而《人間廣廈》在這個超越性的層面又有一種新的繼續(xù)拓展。他認為，《人間廣廈》不但有審美的超越性，還具有深刻的反諷意味，它超越了簡單的“分房”敘事，其核心是“分人”，揭示了分配制度背后深層的人性問題。他特別指出，陳彥通過當代人物的古典面具，深刻揭示了中國文化譜系中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反差，形成了一種深刻的文化反諷?！斑@個小說既是文化的，又是反諷的，又是超越的，又是現(xiàn)實的，這樣的小說具有無比豐富的礦脈和路徑，讓每個人都在書中找到了呼應。”

他的作品具有超越性：扎根土地，仰望星空

受到海明威《老人與?！?、賽珍珠《大地》等經(jīng)典作品的啟發(fā)，陳彥發(fā)現(xiàn)，小說寫作的根本在于通過平凡的故事創(chuàng)作出“對人性有極深的擊穿能力”的作品?！拔覍懯煜さ纳睿恢北в袌远ǖ男拍?，只有那個靠得住些。咀嚼過的生活，方便省察，也容易理出頭緒來。尤其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有時還會在夢中重演，驚出人一身冷汗。即使夢醒，也還是久久不能釋然，還在想著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能重新來過。可一切已是濤走云散，物是人非了。我只能在小說中尋找一種重構(gòu)，讓真人真事隱去，全然依小說的邏輯，去編織故事?！?/p>

“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是中國作家協(xié)會歷來所提倡的，韓敬群對陳彥在《人間廣廈》中對于生活細節(jié)的細致描摹給予了高度評價?！皬膶ι畹牧私猓嬲厣钊氲缴畹牡撞?，以及對日常生活中人物的舉止做派、服飾、言行、習慣、心理這些方面的把握而言，陳彥真的是鉆入了生活的底部的?！?/p>

閻晶明從文學本體論的角度強調(diào)：“《人間廣廈》首先是一部小說，它不是關于社會問題的非虛構(gòu)，更不是報道式的寫實作品。”他認為，《人間廣廈》具有多重意味，因分房激發(fā)出的各種“枝蔓”尤其有看點，“分房本身是一個核心設定，但重點并不僅僅在于這個‘核’，而在于圍繞它衍生出的各種枝節(jié)——比如滿庭芳的家庭，他的妻子、女兒，以及其他人物的故事。這些情節(jié)涉及愛情的悲歡，情感的波折，生存與尊嚴的糾纏、沖突，還有藝術事業(yè)上的成敗得失。最后通過為了分房而對每個人按照評分機制及張榜方式做出判定，表面上看是在為住房計分，實際上卻借這種方式表達了更復雜的內(nèi)涵?！?/p>

白燁談到自己在閱讀開頭時曾替作家擔心，因為一開始寫的分房造成的矛盾太劇烈了，幾乎就沒法收拾了，但隨著閱讀的深入，他發(fā)現(xiàn)小說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鮮活的人物。白燁認為，這部作品不僅“給那個時代留了影，也給很多藝術家留了影”。盡管陳彥最熟悉的是戲劇領域，但小說中的“面花藝術家、民歌藝術家、民俗學家，每一個都寫得很生動”，展現(xiàn)了作家廣泛的觀察力和深厚的同情心。

楊慶祥認為，陳彥的作品是與生活同在的，這是中國當代小說中十分稀缺的。中國漢語寫作里有一種“土地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缺少了精神質(zhì)地上的超越性，而陳彥的作品則在生活細節(jié)描寫的基礎上，通過對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一喟嘆的回應，“通向一個遙遠的嘆息”，體現(xiàn)出了這種超越性。他認為，“中國人一直是既扎根土地，同時又面向星空的民族”，《人間廣廈》便具有仰望星空、胸懷江山的質(zhì)地。

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民間文化里尋找智慧

閻晶明對《人間廣廈》中到處可見的戲曲元素，對中國傳統(tǒng)章回體小說的形式借鑒，以及與現(xiàn)代敘事相融合的寫法，給予了特別贊賞?！啊度碎g廣廈》把人間的煙火氣跟傳統(tǒng)文化、民間藝術元素以及現(xiàn)代小說敘事方法合理地、有深度地、復雜地、立體地融合為一體，可謂相得益彰。”

韓敬群提出，《人間廣廈》從人名與詞牌名的關聯(lián)，到用每章首句或首句前幾字作為標題的命名特色，都關聯(lián)著中國古典文學中非常悠久、古老的文學傳統(tǒng)，“《詩經(jīng)》是這樣，《論語》也是這樣，我們發(fā)現(xiàn)在杜甫、李商隱詩中都有這樣的傳統(tǒng)，陳彥的作品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秀特質(zhì)，并且把眼睛盯向了本土民間文化，彰顯了他與這塊土地的關聯(lián)、與這塊土地上的人民的關聯(lián)”。

楊慶祥關注到陳彥的作品里都有一種“悲劇感”，這種“悲劇感”是中國文化中的基本質(zhì)地，而這種質(zhì)地具有一種中國式的美學或哲學，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的多重魅力。他以《裝臺》為例闡釋道：“刁順子是拆舞臺的，先裝起來然后再把它拆了，這就很有意思，‘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是典型中國式的美學和哲學?！薄吨鹘恰穭t體現(xiàn)了“戲里戲外分不清楚”的深層意蘊。《人間廣廈》里也大量使用戲曲元素，“我們知道中國文化最重要的載體是戲曲，戲曲承擔了中國人絕大部分的情緒、欲望、恐懼和安慰?！彼M一步指出，陳彥的創(chuàng)作深入挖掘了“中國式的人情與人性”，并觀察到當前70后至90后作家中出現(xiàn)了“從中國傳統(tǒng)的技藝和文化里尋找智慧”的創(chuàng)作轉(zhuǎn)向。

“陳彥的小說在當代作家中獨具特色?！弊詈螅钜粽劦?，與很多青年作家擅長以精巧故事或抽象命題見長不同，陳彥展現(xiàn)出了迂回鋪衍的敘事技巧和細細描摹人間煙火的功夫。她認為，這種能力既源于作者豐富的基層管理經(jīng)驗，更離不開其小說家的敘事天賦。她還表示，陳彥的作品在三個向度上把握得特別均衡：“人間現(xiàn)實為重心，但又向上追求精神超越，同時亦深溯傳統(tǒng)文化和民間文化的根脈，在這些向度和脈絡里把中國人的生活和心靈描摹得細致入微，從而在文化之網(wǎng)里‘深描’出‘中國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