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95后，編劇，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代表作品電視劇《沉默的榮耀》。

張玉至今仍清楚記得，2018年12月，接到電視劇《沉默的榮耀》劇本項目邀請時，正在廈門海邊的她，遙遙望了一眼對岸。

整整5年后，2023年12月，電視劇《沉默的榮耀》在廈門鼓浪嶼開機。作為唯一全程跟下拍攝和后期制作階段的編劇，張玉在劇組度過了最辛苦且難忘的一段時光，“現(xiàn)在想起來，一切仿佛都形成了一個閉環(huán)”。

2025年9月，電視劇《沉默的榮耀》開播，吳石、朱楓等烈士的名字，以及這段臺灣隱蔽戰(zhàn)線斗爭的歷史，也隨之走進了更多人的視野。而對于張玉來說，劇中的每個片段、每句臺詞她都早已爛熟于心。

大事不虛，小事不拘

“要寫一段歷史，除了了解歷史背景本身，也要了解當時的社會文化和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睘榱藢懞眠@段隱秘的歷史，編劇團隊以《吳石傳》《朱楓傳》為起點，搜集、查閱了大量歷史資料，其中還包括吳石將軍本人當年編寫、翻譯過的一些書目。由此，這群“無名英雄”的形象，也逐漸清晰、生動了起來。

但歷史題材改編，也帶來了劇本創(chuàng)作上的難題：出于地下工作者身份的特殊性，劇中“東海小組”的4位核心成員——吳石、朱楓、陳寶倉、聶曦，在歷史上的實際交集甚少，有記錄的資料也就更少。

對此，本著“大事不虛，小事不拘”的創(chuàng)作原則，編劇團隊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對人物關系和故事細節(jié)進行了藝術化處理。“歷史上吳石和朱楓只見過7次面，但這7次見面中間的細節(jié)沒有任何史料記載，這就需要創(chuàng)作者在基于歷史真實和人物性格的基礎上，進行一些合理虛構?！睆堄褚詢扇嗽陔娏φ写牡谝淮谓宇^為例，“這場戲中，我們虛構了段退之突然拜訪的情節(jié)，展現(xiàn)出朱楓隨機應變、化解危機的能力。之后兩人的幾次見面都展現(xiàn)了豐富的信息點，他們的默契也在這期間逐漸形成”。

劇中，吳石和陳寶倉、吳石和聶曦之間，也都存在類似讓人物關系更加鮮活和立體的處理。張玉介紹，戲劇故事創(chuàng)作通常講究人物關系集中，這也是編劇團隊選擇以吳石作為全劇主視角的一個重要原因。“吳石不僅與朱楓、聶曦、陳寶倉都有直接接觸，他的身份所能接觸到的層面也更多，從國防部到隱蔽戰(zhàn)線，再到吳公館，就像一個圓圈的中心，串聯(lián)起了更多的人物關系，也讓之后的故事更好展開?！?/p>

劇中另一處關鍵細節(jié)的藝術處理，出現(xiàn)在電視劇《沉默的榮耀》的最后一集。審判庭上，吳石揮筆寫下了12字絕筆詩：“俯仰不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钡谡鎸崥v史上，吳石的絕筆詩其實是另外一首：“天意茫茫未可窺，悠悠世事更難知。平生殫力唯忠善，如此收場亦太悲。五十七年一夢中，聲名志業(yè)總成空。憑將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對我翁?！?/p>

張玉解釋，這是考慮到原詩的基調相對低沉而作出的改動，這一“點睛之筆”，正來自吳石的扮演者、本劇監(jiān)制于和偉?！叭绻蠹伊粜?，會發(fā)現(xiàn)這場戲中吳石先提筆寫了歷史上那首詩，然后把宣紙翻了個面，在背面寫下了這12個字。我們以這樣的方式對歷史真實和藝術作出一種平衡，既保持了昂揚和光明的基調，悲壯而不悲傷，也體現(xiàn)了人物精神?！?/p>

情感真實，才能打通藝術真實和歷史真實

全劇中實際呈現(xiàn)出的很多細節(jié)，都是在拍攝過程中獲得靈感、加入劇本的，貫穿全劇始終的布袋戲便是其中之一。

“布袋戲發(fā)源于福建漳州，但在臺灣同樣受到歡迎，它是兩岸同根同源的一種象征?！睆堄窠榻B，劇中的兩次重大發(fā)展節(jié)點都有這一元素融入——朱楓在舟山被追捕時，吳石正在臺北街頭看布袋戲，臺上演的是《水漫金山》；吳石被捕后，在獄中比畫的也正是布袋戲的手勢。

“整部劇里，吳石大部分時間都非常克制和隱忍，很少有情感外露的時候，于是我們就用這種方式展現(xiàn)他內心的一些情感?！睆堄裾f，“吳石獄中這場戲的設計也是于和偉老師的構想，在我看來很有文學性，既可以理解為他對生命即將走向終點的謝幕，也可以理解為他對于對岸大陸家鄉(xiāng)的思念?？傊@場戲的蘊意是十分豐富的，不同的觀眾能從中理解到不同的意思?！?/p>

類似的文化元素融入，劇中還有很多，其中便包括吳石為數(shù)不多的一次情緒失控——目睹小錢妹妹投海后，他走在游神的隊伍中，脫帽痛哭。

在張玉看來，這一片段之所以如此戳中人心，正是因為它做到了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平衡，“小錢和小錢妹妹這組人物關系是完全虛構的，但歷史中一定存在著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與父母分隔兩岸、骨肉分離，一生渴望回到家鄉(xiāng)。情感真實，才能打通藝術真實和歷史真實”。

劇中，許多重要場景都出現(xiàn)在海邊。“其實臺北并不臨海，但我們還是堅持將海的元素頻繁安排到劇中?！睆堄裾f，“大陸和臺灣間相隔一道海峽，但無論是熟悉的飲食、民俗，還是自然環(huán)境，都是兩岸人民記憶里共通的要素，我們同根同源。兩岸團圓，也是我們想通過這部劇傳達的主題?！?/p>

希望把這種理想主義的追求傳達給觀眾

作為主要編劇之一，開機后，張玉便一直處在“連軸轉”的高強度工作狀態(tài)中?！皩憚”酒鋵嵤莻€體力活，跟組那段時間，每天邊拍邊改，所有部門都等著你，必須要頂住壓力，按時按量完成工作?！?/p>

但她更多感受到的還是收獲。“劇本創(chuàng)作大部分時間是自己跟自己對話，一人在腦海里代入各種角色。但在拍攝現(xiàn)場，臨場環(huán)境內，可以切身聽見和感受對手演員們的對話過程和情緒的起伏，優(yōu)秀演員們互相碰撞出來的內容會比劇本更生動?！睆堄裾f，“同時，我也結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有他們在，我會覺得創(chuàng)作這條路上不會很孤獨?！?/p>

電視劇《沉默的榮耀》是張玉編劇生涯中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電視劇劇本，7年時間，足以讓一位初入行業(yè)的年輕編劇走向成熟。最初接到這個項目時，她大學畢業(yè)不過一年，如今已邁向而立之年。她此前從未想過一部戲會做這么長時間，“就像是大學畢業(yè)后的又一段學習旅程，7年過去了，現(xiàn)在可以畢業(yè)了”。

令她高興和欣慰的是，電視劇播出后，“所有的用心都被大家看見了”。

回望這段旅程，張玉覺得自己“沒有遺憾”，她也希望更多青年能從這部劇中獲得精神的力量?！皩τ谖覀冞@一代年輕人來說，集體這個詞在成長過程中可能已不會那么頻繁地被提及，所以我認為從歷史中獲得精神力量是很重要的。”她說，“當時，以吳石為代表的烈士們都面臨著一個抉擇，是留在大陸迎接家鄉(xiāng)的解放，還是為了更高的理想，去一個未知的地方從事危險的工作、迎接未知的結局？最終，他們選擇了一條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選擇的荊棘之路。我們希望把這種理想主義的追求傳達給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