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人人》:鄉(xiāng)村變遷中的生命交響
陜北高原的地貌呈現(xiàn)出溝壑縱橫的特點,這使得其與風沙形成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風沙猶如這片蒼茫大地上盡情展示才情的歌者,而陜北說書人的三弦則與風沙一同構成黃土地上賡續(xù)不息的生命交響曲。夢野的小說《土人人》(《中國作家·文學版》2025年第9期發(fā)表,《小說選刊》2025年第10期轉載)以雄渾的筆觸,在當下與歷史交錯的敘事中,譜寫了一曲融合陜北民間說書藝人命運與鄉(xiāng)土精神傳承的贊歌。小說通過運用“土人人”這一反映陜北民眾生活狀態(tài)的意象,在風沙和三弦聲中,傳達了對說書藝人堅守與發(fā)揚傳統(tǒng)技藝這一行為的禮贊。
小說在主人公梁梁的奇異尋找中開篇,“在土路上,有放大的抬頭紋,一條一條的。他覺得自己變了,谷草般的,快要由不了自己”。黑黢黢的臉龐、摟柴耙子的手,梁梁的形象已然浮現(xiàn)眼前。梁梁這般“土人人”的形象貫穿小說始終,這不僅是說書藝人行走江湖時滿身塵土的寫照,更是黃土高原兒女與土地血脈相連的生存隱喻?!巴痢痹谛≌f中被賦予多重象征,它不僅是三弦藝人們賴以生存的生命根基,更是給予這一藝術生命活力的母體。生長在黃土地上的人們從土里來、到土里去,將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在土里。小說中梁梁不斷地尋找?guī)煾祲災沟男袨椋粏问歉袘褞煾档亩髑?,實際上也隱喻著他在這一過程中尋找自身藝術之“根”。從牽梨峰、李蘋峁再到桃園山、磨沙洼,他的每一次跋涉都在這片黃土地上留下烙印,每一次失望都代表著歷史記憶在不斷風蝕中漸漸模糊。作者將人物的身體感受與環(huán)境巧妙地融為一體:“當‘呼嚕?!娘L沙打在他的臉面上,那沙子,就是他往昔的生活,一粒一粒的,飽含著酸楚?!痹诖颂?,肉身與風沙形成同構,深刻揭示了生活在黃土地上人們的不屈與頑強抗爭。
同時,這部小說立足于陜北這一特定的地域來反映藝術傳承的艱辛,生動地詮釋了“用陜北話寫陜北人言陜北事抒陜北情”。這部作品中有著大量陜北地方語言元素,既有“攤帳”“鐵疙蛋”“灰和尚”等方言詞匯,還有“撲棱棱”等擬聲詞,使得作品的語言充滿地方特色,作者通過深入挖掘民間流傳的俚語俗語和地方方言的表達形式,為其作品注入獨特的地方氣息,增添了作品的民族性和獨特性。
《土人人》不僅是作者獻給黃土高原的一部藝術史詩,也是一曲專為民間藝術傳承者們奏響的慷慨悲歌。透過其雄渾細膩的筆觸,我們得以在彌漫風沙的敘事情節(jié)中,窺見小說中被黃沙掩埋卻永不屈服的人物圖騰。梁梁的師傅登登用浸滿鮮血的雙手制作三弦,將自己的生命融入琴身之中;梁梁背負歉意跋涉千山萬水,在自我救贖中完成精神的皈依;八柱承接藝術薪火,在新的舞臺上撥響三弦新音。“土人人”這個看似自貶的稱呼,在小說中被賦予悲壯的尊嚴。登登夫婦的肉體雖歸于塵土,在公墓中長眠,但他們的精神在弦音的震顫中穿越風沙,在后輩的藝術記憶中生生不息。當八柱在北京的輝煌燈火下奏響三弦,那悠遠的旋律通過手機音響回蕩在登登夫婦的墓前。登登師徒這一段熔鑄血與淚的藝術傳承史,使人深切感受到傳統(tǒng)民間藝術扎根于泥土、淬煉于風霜的不朽生命力。在新的時代語境中,唯有守護那些平凡“土人人”的尊嚴與夢想,方可使鄉(xiāng)土中國的靈魂在時代新風中奏響更加雄渾的生命交響。
(作者:王俊虎,系陜西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延安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