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安全,我們還要! ——短篇小說《820支》創(chuàng)作談
幾年前,我起了一個念頭,寫一個系列小說,探討不同的人在各種處境下的理想?!?20支》可以說是其中一篇。
有兩年,我住在太原市森林公園的北門,每天乘坐820支公交車出入。遇到一位特別謹慎小心的司機,每次遇到轉(zhuǎn)彎、斑馬線等,不管有沒有行人,都要停下車等待,而且乘客不坐下,他就不開車;快到站時,乘客若提前往門口走,他絕對不允許……每次坐他的車,絕對安全,但簡直是一種折磨,尤其是對于每天通勤的人。我便想,過度的安全,是否成了一種壓迫?我們在多少事情上,因為所謂的“安全”,對人做出種種限制,其合理性邊界在哪里?個體真正的需要又被置于何地??而司機本人的恐懼與執(zhí)念,是否正是一個小人物在失控的世界里,竭力尋求“安全”與“掌控感”的一種悲哀?
主題確定下來,我開始仔細觀察這位司機,記錄公交車上發(fā)生的種種事情,為創(chuàng)作一個司機的故事做準備。這時,一位過往的朋友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
朋友的父親是位優(yōu)秀的司機,在客車制造廠工作。在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這份工作足以讓他工作和生活都很優(yōu)越。朋友從小就跟著父親學(xué)開車,車技也特別好。但是因為國營企業(yè)改制工人下崗,朋友一家的生活陷入了困頓。他的母親曾經(jīng)摔斷肋骨,都硬撐著沒有去住院,而是在家自己治療,至今走路仍歪歪扭扭的,腰部不敢用力。
但僅僅這樣寫,我仍不滿足。我還想深挖這個司機為何會這樣做,從邏輯上進行分析,主人公必須有個站得住的理由,于是,“精神創(chuàng)傷”比較合理。
思考到這里,小說的基本框架就確定了,接下來開始尋找素材。820支的司機自然是核心原型。我還想起車上一位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女人,打扮精致,每次上車后總是嘰嘰喳喳地炫耀自己的生活,沒少抱怨司機。每天早上,坐820支的乘客很多是在服裝城上班的。
服裝城曾經(jīng)是太原最大的服裝批發(fā)市場,鼎盛時想承包一個柜臺還得托人求情,全省各地賣服裝的幾乎都在這里進貨,每次去都是人山人海。多年前,我在老家工作,為了趕時間,曾坐著進貨的大巴車去過服裝城,幾乎凌晨就出發(fā),冬天時天還黑乎乎的。
如今服裝城蕭條了,我去過幾次,經(jīng)常一個樓層都見不著一位顧客,而售貨員比顧客還多。我想起以前帶著女兒去那里的商場玩攀巖游戲,那時人真多,而現(xiàn)在,游樂場早已荒廢。
這些細節(jié)一個個描摹下來,個人命運便與時代洪流交織在一起,小說的時代感就出來了。但如何讓司機遭遇精神創(chuàng)傷呢?我想起多年前在北京采訪一個公司老板時,坐公交車坐反了方向,那位司機為了送我,開著車逆行,把我送到了地方。放在現(xiàn)在,司機大概率會受處分。而這種為了幫助他人反而受處分的事情層出不窮。于是我便設(shè)計了這樣一個情節(jié),讓司機因為逆行送一位患有心臟病的老太太,而受到處分。但光有這個細節(jié),力度還不夠,我想起了最讓人傷心的事情——失子之痛,當我寫下這個設(shè)定時,心頭沉甸甸的,但由此,人物所有偏執(zhí)的行為邏輯終于成立了。
此后,生活中更多的細節(jié)陸續(xù)涌現(xiàn)出來。比如多年前,在醫(yī)院門口,我曾看到一位中年女人從地上拾起一個橡膠瓶蓋,小心翼翼地塞進口袋里。那一刻的情景讓我難受了好長時間。把它寫進小說里,司機家里的窘迫便不言而喻。
小說寫完之后,又斟酌題目,覺得《820支》就不錯?!爸А庇袕恼w中分出的一部分的意思,暗示著次要、邊緣,與小說人物的處境和心境高度契合。若是《820》,反而失去了這層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