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運祥的人生經(jīng)歷頗為豐富。大學期間，他主修英語專業(yè)，畢業(yè)后曾從事翻譯工作，之后成功轉(zhuǎn)型，成為一名知名攝影師。如今，他擔任亞洲“一帶一路”國際攝影大聯(lián)盟副主席及香港國際攝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除了深耕攝影領(lǐng)域，徐運祥還致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于2022年推出首部長篇小說《隨風而去》。近日，他的新作《心曲》正式問世，小說聚焦于三位女性的生命故事與內(nèi)心世界。

近日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時，徐運祥笑稱，《心曲》出版后，身邊的女性親友紛紛“先睹為快”?！拔抑浪齻兌己芎闷?，一個光頭八尺男人筆下的女性會是什么樣子——是否在某些方面與她們相似，或能否在某一個瞬間引發(fā)共鳴。”令他欣慰的是，許多女性朋友讀完之后甚至向他熱情“催更”：“你能不能先放一放其他事，趕緊繼續(xù)寫，把她們的故事講完、講透？”徐運祥坦言：“每次聽到這樣的催促，我心里都一陣發(fā)熱。”

是否能夠了解女性 根本在于是否付出“真心”

《心曲》故事背景設定在上世紀90年代初的沈陽、倫敦和杭州，講述了三位女性——王奕桐，一個天賦異稟的小提琴手；李紅梅，一個來自湖南山村的善良女孩；言自芳，一個中醫(yī)世家的大家閨秀——在成長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種種困境和抉擇，以及她們在追求愛情、事業(yè)和自我價值的過程中所展現(xiàn)出的堅韌和勇氣。

徐運祥表示，《心曲》中人物的經(jīng)歷其實就是現(xiàn)在很多青年人剛剛走過的路。之所以選擇講述女性故事，并且是三位女性的故事，與他個人的經(jīng)歷密切相關(guān)。

1985年冬天，徐運祥帶領(lǐng)一個八人技術(shù)團隊前往比利時，由于是技術(shù)培訓項目，周期較長，中餐館便是大家常去的地方。“在這里我聽到女人們談得最多的是如何好好生存，讓自己有好的未來。剛畢業(yè)不久的我羨慕她們有機會和能力在海外發(fā)展，她們卻羨慕我即將踏上回國的歸途。那段時間我聽到了很多關(guān)于女性旅居海外的故事片段，漸漸匯聚到我心里，成了《心曲》的基本原材料。隨著后來十幾年多次往返于歐洲，這些故事不斷在我心里發(fā)酵沉淀?！?/p>

直到有一天，徐運祥讀到了一則故事：一千五百年前，喜馬拉雅山的一個峽谷中，一具乞丐的尸體正在路邊腐爛。一位路過的少年王子目睹這駭人景象，開始深思人生的無常。他最終決心離開王室，走入曠野，尋找一條自救與救贖人類之路。多年后，他走出曠野，成為釋迦牟尼佛，向世界宣講他所悟得的解脫之法。而那具腐爛的乞丐尸體，也在不知不覺間，為世界最大宗教的誕生貢獻了一部分力量。徐運祥說：“讀到這時，那些埋藏心底的遙遠故事突然再度鮮活。她們的經(jīng)歷如此真實、動人，如果我不去講述，那些感動我的瞬間將缺少一道道絢爛彩虹，我決心要把她們的《心曲》唱出來?！?/p>

盡管創(chuàng)作情感豐沛，但徐運祥坦言這部37.7萬字的小說不僅依靠內(nèi)心涌動的情感，更需依托整體結(jié)構(gòu)的搭建與細節(jié)的反復梳理。“小說中每個角色都背負自己的使命，分析人性的優(yōu)弱點，需要作者具備極大的耐心和知識儲備。如何借情節(jié)映照人性，成為創(chuàng)作中的挑戰(zhàn)與亮點。否則故事就會流于表面，如同隔靴搔癢，無法觸及內(nèi)心最柔軟之處，更談不上讓讀者共鳴。要實現(xiàn)這種效果，作者必須從日常生活中捕捉發(fā)光、對作品有益的細節(jié)?！?/p>

對于小說人物是否有原型這個問題，徐運祥表示，小說中虛構(gòu)的角色其實是眾多女性特質(zhì)的集合。比如某個角色的穿著，可能來自街上偶遇的一個路人；她戴的帽子，或許出自某次會議前排陌生女孩的形象。如此種種。因此，小說中每個人物穿的都是“百家衣”，吃的是“百家飯”，過的是“百家日子”。

問及作為一名男性作者，他是否真正了解女性世界？徐運祥坦承，從古至今沒有人能知曉女性的全部真實?！安皇敲と嗣?，就是管中窺豹；不是流于表面，就是過度辯證?！钡⒉徽J為這就意味著無法走進女性的內(nèi)心，“這一點要用我母親的話來解釋才最恰當。她曾說，只有‘真心換真心’，才能‘八兩換半斤’。是否能夠了解女性，根本在于是否付出‘真心’。如果沒有真心，所謂的了解就像水中浮萍——葉子雖大，根卻很細。只能遠觀猜度，永遠探不到花的深處。”

母親的話是人生中最亮的燈 壘成了《隨風而去》和《心曲》

在《心曲》中，徐運祥寫道，“獻給1985年的自己”。他解釋說，那一年是中國改革開放全面推進的關(guān)鍵時期——農(nóng)村經(jīng)濟改革不斷深化，城市綜合改革逐步啟動，對外開放持續(xù)擴大，科教文衛(wèi)體制改革也同步推進，這一切共同構(gòu)成了1985年社會變革的主基調(diào)。

于他個人而言，1985年同樣意義非凡。那一年，23歲的徐運祥因公首次踏上歐洲的土地，一切都是嶄新的，所見所聞如夢似幻?！爱?shù)嘏笥芽吹轿沂掷锬弥▏ɡ伞⒈壤麜r法郎和荷蘭盾，就告訴我，到2002年整個歐洲就會統(tǒng)一貨幣，再也不用攜帶這么多種現(xiàn)金。那時，我覺得2002年遙不可及！”這段經(jīng)歷讓他打開了眼界，原本平靜的內(nèi)心泛起了波瀾。回國后，報刊對經(jīng)濟特區(qū)報道中所用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這句話，更讓他倍感振奮。“1985年發(fā)生了很多事，但思想上的天翻地覆，對我而言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值得永遠紀念。”

徐運祥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也深受母親的影響?！澳赣H的話讓我至今念念不忘——不是一句，而是很多句，她的話語就像我人生中最明亮的燈。每當我和姐姐、弟弟聚在一起，總會情不自禁地復述母親的‘語錄’，我們在笑聲中潸然淚下。這些話如同磚石，一塊塊壘成了‘一樓’的《隨風而去》，‘二樓’的《心曲》?！?/p>

父親早逝之后，徐運祥與姐姐、弟弟的童年仿佛一瞬間跳入了中年，“母親也在一夜之間既當媽又當?shù)陔p重角色之間不斷切換。她見到煤油燈下睡眼惺忪、無心學習的我，總是心疼地開導：‘學問學了是你自己的，別人拿不走！’等我結(jié)婚生子后，她又提醒：‘孩子吃什么好吃的，你都先吃一口，這樣他才會孝順，以后端起碗就想到爸媽吃了沒有。’她讓我明白，孝順是一種日常的修煉?！?/p>

徐運祥說母親非常明事理，她始終關(guān)心每一個孩子的心理平衡，不讓任何人受委屈。甚至在生命最后的那個星期，她仍堅持從廣東返回西安，她說：“要折騰，就都折騰一下，不然我不在了，他們會難受的！”她所說的“他們”，指的是不在身邊的姐姐、弟弟，還有那些她始終放心不下的孫子們?！澳赣H節(jié)儉了一輩子，就連身后事也留下一句名言：‘金棺玉葬，狗吃一樣?！赣H過世讓我成為孤兒的同時心智一下也變得成熟，許許多多的不舍變成了思念。于是我拿起筆將模糊的記憶拉回到了眼前，不讓《隨風而去》變成遺憾，把所有的感受譜成《心曲》。”

攝影和小說寫作是一個硬幣的兩面 是不同的藝術(shù)傳播方式

作為著名攝影師，徐運祥在構(gòu)思小說里的場景或人物時，會先在腦中“構(gòu)圖”或“取景”嗎？徐運祥認為，一個成功的攝影師需要煉就一雙“攝影眼”，對光線、陰影、紋理、瞬間以及構(gòu)圖等等極其敏感。“假如在馬路上遇見有人突然停下，雙手對某物勾畫出一個框架，不用問，這人是人文攝影師。他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風景，他勾勒出了別人無法識別的結(jié)構(gòu)，沒有這種能力是無法拍出深刻的作品來的。”

徐運祥認為，這種能力的培養(yǎng)對于小說的創(chuàng)作，有著巨大的幫助，比如他在《心曲》中有一段描述言自芳的美麗：“高遠癡癡地望著言自芳的背影，沒想到言自芳還要扭身回來，只見一張標準的瓜子臉上忽閃忽閃一雙大眼睛。高遠看到這雙大眼睛，就覺得自己內(nèi)心一股自卑感油然而生。不像是他的杯子被言自芳打爛了，而是他打爛了言自芳的杯子似的。”徐運祥解釋說：“用內(nèi)心的自卑感來刻畫言自芳的漂亮，避開平鋪直敘無力的夸贊。攝影藝術(shù)是對比的藝術(shù)，大小對比，明暗對比，美麗與邪惡的對比，等等，無處不可對比。小說借鑒對比的形式讓自卑感對比美麗，既輕松又深刻?！?/p>

在徐運祥看來，攝影和小說寫作是一個硬幣的兩面，是兩種不同藝術(shù)傳播的方式，是相互成就相互兼容的?！拔以?jīng)發(fā)表過許多圖文并茂的作品，如《清泉石上流》《剎那間》《異海拾貝》等，都是用文字的方式進一步向讀者傳遞攝影作品深層次內(nèi)容，這種說明式的設計讓觀眾收獲了視覺和精神雙重收獲，讓攝影更好地被理解消化?！?/p>

在寫作時，徐運祥說很多攝影理論和實踐會不自覺地從他腦中跳出來，試圖影響小說的方方面面，“這就是硬幣有字的一面受到有花一面的影響。同時，當你試圖拍出有價值有震撼力的照片時，你讀過的書，走過的路，寫過的字字句句都會不自覺地在影像里找到，這就形成了別人眼里的高度?！?/p>

法國著名攝影師亨利·卡蒂?！げ剂兴傻摹八查g美學”理論對徐運祥影響很大，“布列松是被譽為當代世界攝影十杰之一的抓拍攝影大師。我走進‘瞬間美學’的世界也是受了布列松等大師們的影響，拿起相機‘捕捉’那些‘決定性瞬間’。照片的即時性對時間有特定的要求，一張好的照片要創(chuàng)造歷史是需要經(jīng)得起時間和空間考驗的。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沉淀，依然能夠喚醒人們的良知，觸動人心柔軟的才是好照片?！?/p>

在徐運祥看來，寫作則恰恰相反。它需要將沉淀在記憶里的閃光點“捕捉”到眼前，用各種各樣的寫作方式傳情達意，試圖說明白一個問題，講清楚一段故事，將過去或激動或沉重的情感拉到寫作者的筆下，讓它們熠熠生輝?！皵z影和寫作相似的是，它們都源自對現(xiàn)實生活的沖動和熱愛，進而想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和想法，小則感動自己，大則警示天下?？蔁o論哪一種都是感動中的瞬間，只是‘捕捉’的工具不同罷了?！?/p>

攝影和寫作是互補的 相輔相成的

從攝影師到寫作者，徐運祥說并不是決定寫作，就放棄了攝影，而是攝影不能完全滿足他對內(nèi)心真情實感的抒發(fā)，“這兩個技能都要提高，不能互相取代。攝影傳播速度快，小說成書速度慢。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不會入心入肺寫書出版的?！?/p>

徐運祥認為，攝影兼具客觀記錄與主觀表達的雙重屬性，“不管這種客觀記錄發(fā)生在什么時候，在面對它的時候，觀眾感受的都是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不會因為照片的歷史性而改變，都是當下的感受。而文字就可以打破這種局限性，用‘從前呀……’回到過去，用‘再后來呀……’描繪愿景。這種一言千里的靈活性是攝影無法替代的，更不要說對內(nèi)心世界的認知和理解了。不過攝影的直觀呈現(xiàn)也可讓文字表達黯然失色，好的照片不需要言語表達就能讓人情感升華，人們的情緒波動高下立判?！?/p>

而對于主觀表達，徐運祥表示，一張照片是攝影師本人對外界的影像感受，“每一張照片都是局部的，不全面的，一張或幾張照片不會囊括了高深莫測的哲學內(nèi)涵，不然攝影比賽為什么有‘組照’這個組別和‘故事’這個欄目呢？就是希望用更多的照片向大家分享攝影師要表達的深層次內(nèi)容；而文字表達能有效地避開這些缺陷，可以用比喻、遞進來表達文學張力，用夸張、排比、反問加強語氣等等，這些功能攝影是望塵莫及的?！?/p>

徐運祥笑說攝影的盡頭是文學，“用鏡頭是無法完全表達感情和故事的，只有用文字才能完整地呈現(xiàn)攝影所要表達的情感內(nèi)容。小說能夠?qū)⒐潭ǖ恼掌鶕?jù)自己的理解進行再創(chuàng)作，用文字描述出照片背后的故事，也許講出來的故事見仁見智，可都是對照片的進一步解讀?！?/p>

始終保持創(chuàng)作靈感 需要主動建設和維護“靈感生態(tài)系統(tǒng)”

在《心曲》脫稿以后，徐運祥說自己開始撰寫第三本長篇小說《菲傭艾米麗的故事》（暫定），這本書講述一群背井離鄉(xiāng)的菲律賓女青年到香港謀生活的歷程。

對于多年來始終保持創(chuàng)作靈感，徐運祥表示，這是所有創(chuàng)作者終其職業(yè)生涯都需要面對的課題?！笆冀K保持創(chuàng)作靈感并非指望‘靈光一閃’的偶然事件，而是一套需要主動建設和維護的‘靈感生態(tài)系統(tǒng)’?！?/p>

對于如何建設和維護“靈感生態(tài)系統(tǒng)”，徐運祥有四個建議：首先是輸入，“持續(xù)為你的“靈感水庫”蓄水。靈感不會從真空中產(chǎn)生，它是對已有信息、體驗和情感的再組合。因此，持續(xù)高質(zhì)量的輸入是獲取靈感的根基?！逼浯问菍⑤斎朕D(zhuǎn)化為屬于自己的靈感，“輸入是原材料，需要加工整理才能變成靈感?！钡谌墙⒊掷m(xù)創(chuàng)作的實踐體系，“靈感是脆弱的，必須通過實踐將其固化。不要猶豫，有了‘快感’就記錄下來，寫小說的話就用文字寫下來，攝影就拍下影像?！钡谒氖潜Ｗo難能可貴的創(chuàng)作心流與能量，“心流是一種心靈的再揉搓，我們要管理好。”

總之，徐運祥認為，多年來保持創(chuàng)作靈感，靠的不是魔法，而是一套科學的、可持續(xù)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像海綿一樣吸納，像工匠一樣處理收獲的知識，像運動員一樣輸出自己的能量，像園丁一樣保持自己的初心。

徐運祥表示，他從事的翻譯、攝影師、小說家這些工作都需要專心和堅持?！白龊靡粋€工作需要各種各樣的知識共同支撐。這就像建設一座大橋，不是一個橋墩就能完成支撐任務的，需要許多橋墩才行。”也因此，對于熱愛藝術(shù)的年輕人，徐運祥的建議是不要追求“博而不精”，而要追求“一專多能，融會貫通”。“不需要在每條路上都成為第一，但需要一條主路來定義你的身份，并讓所有其他道路都成為這條主路的豐富補給線?！辉谟谀銜嗌俜N技能，而在于能否將各種感悟融會貫通，最終在你選擇的核心領(lǐng)域創(chuàng)作出富有底蘊的作品來。所以，做一個斜杠青年又何嘗不可呢，熱愛多種藝術(shù)是幸福的事?！?/p>

而作為亞洲“一帶一路”國際攝影大聯(lián)盟副主席，他認為當下攝影行業(yè)的發(fā)展趨勢對創(chuàng)作者提出了哪些新的要求和機遇呢？徐運祥表示，今后幾年的攝影行業(yè)發(fā)展趨勢是技術(shù)迭代加速（尤其是AI）、創(chuàng)作回歸人性化表達，以及商業(yè)模式更加多元化，“這意味著攝影人需要成為‘多面手’，既要擁抱新技術(shù)，也要強化個人獨特的創(chuàng)意和視角?？偠灾瑪z影行業(yè)，技術(shù)是強大的輔助工具，但‘人’的洞察、創(chuàng)意和情感連接才是核心競爭力。成功的攝影人，將是那些能擁抱變化、不斷學習并用獨特視角講故事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