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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藍色的火焰
來源:天山時報 | 陳啟文  2025年09月26日07:53

陳啟文,湖南臨湘人,現(xiàn)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報告文學(xué)學(xué)會副會長,迄今已出版長篇小說《河床》《夢城》《江州義門》、散文隨筆集《漂泊與岸》《大宋國士》、長篇報告文學(xué)《共和國糧食報告》《命脈》《大河上下》《海祭》《中華水塔》《為什么是深圳》《血脈》《可可西里》《袁隆平全傳》等30余部,曾獲中國出版政府獎、中華優(yōu)秀出版物獎、中國好書獎、中國新聞獎、徐遲報告文學(xué)獎、老舍散文獎、全國紀錄片一等獎等多種獎項,作品翻譯為英、法、德、俄、意大利等多語種在海外出版發(fā)行。

向西,一路向西,高原的太陽漸漸照亮了塔里木盆地最西端的一個縣境。

烏恰,烏魯克恰提,柯爾克孜語,大山溝的分岔口。

走到這里,我們已經(jīng)進入帕米爾高原北麓,一種凌空而起的感覺說來就來了。這大山溝的分岔口又地處天山與昆侖山南北夾峙的大峽谷,烏恰縣恰如雄雞尾巴上的最后一根翎毛,在帕米爾高原的雪峰上熠熠發(fā)光。

這里是中國最后看到太陽落山的地方。穿行于呈環(huán)狀分布的塔里木盆地邊緣,風(fēng)從干得開裂的赤黃色荒漠上吹過來,呼嘯著,翻卷著,眼前是白花花的鹽堿地和礫石戈壁灘。這里是人類望而卻步的生命禁區(qū),但這里的生命又從未絕跡。那戈壁灘上的胡楊,沙窩子里的紅柳、沙棘、駱駝刺、蒲公英,看上去稀稀拉拉的,卻在這絕域中不甘絕望地生長。一種頑強的生命又養(yǎng)育了另一種頑強的生命,那些一閃而過、稍縱即逝的沙狐、黃羊,還有偶露崢嶸的野駱駝,一直與沙地植物相依為命,那長滿尖刺的駱駝刺,從未刺穿過這些堅忍而頑強的生命。

每次看到這些植物,李曉波的一雙腳就會下意識地、深深地扎進這沙窩子里。

李曉波是我在塔里木認識的第一個人。這個從黃土塬上走出來的關(guān)中漢子,個頭不高,敦敦實實,一根根頭發(fā)就像駱駝刺一樣硬扎扎的,那一身火紅色的工裝特別亮眼,一下就把精氣神兒給顯露出來了。十幾年前,這個23歲的小伙子還帶著一臉的青澀,揣著一張西安石油大學(xué)的畢業(yè)證和一本新疆地圖冊,西出陽關(guān),輾轉(zhuǎn)數(shù)千公里,終于走進了塔里木。多年之后,李曉波依然覺得,他的人生就是從塔里木開始的。

李曉波入職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塔里木油田塔西南勘探開發(fā)公司從事工程項目管理。從走進塔里木的第一天起,他一直圍著塔里木盆地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那一批同來的大學(xué)生有的在一瀉千里的風(fēng)沙中走掉了,有的則像胡楊、紅柳、沙棘和蒲公英一樣在沙窩子里扎下了根。李曉波留下來了。

2010年7月,經(jīng)國家發(fā)改委批準,中國石油援疆“一號工程”——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全線開工建設(shè),李曉波憑自己多年練就的硬功夫,調(diào)入該工程項目部。兩年后,他又從項目管理轉(zhuǎn)入運行管理,擔任生產(chǎn)科科長。2013年5月,隨著“一號工程”建成投產(chǎn),30歲的李曉波,被任命為南疆利民油氣運行中心副經(jīng)理,這一干就是十年。人生又有幾個十年啊,一個長年累月穿行于大漠戈壁的漢子,渾身已散發(fā)出一種歷盡滄桑的氣息。

我為追蹤這個改寫南疆歷史的工程而來,一開始,就像走進塔里木盆地一樣茫然。李曉波隨手打開手機上的一幅高清衛(wèi)星地圖,只見那蒼黃的塔里木盆地四周環(huán)繞著一條藍色緞帶,如蒼龍一樣在蒼涼的時空深處延伸,那就是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的輸氣管線,被南疆人民稱之為“千里氣龍”。其實它又何止千里,遙遙3000余公里。自1998年以來,塔里木油田就開始推進“氣化南疆”的工程,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就是“氣化南疆”的延續(xù)和縱深拓展。塔里木實在太大了,這是一個40多萬平方公里的大型封閉性山間盆地,在盆地中央還裹挾著塔克拉瑪干沙漠。

塔克拉瑪干,維吾爾語,一說意為“走得進,出不來”。早在一百多年前,那個西方探險家斯坦因在走進去后,就差點沒有走出來,絕處逢生之后,他給這里留下了驚恐而絕望的名字——“死亡之海”。

一個人哪怕到這里來走一走,也是要壯起幾分膽量的。

一個人若是要把自己一輩子扔在這大漠沙海里,那就是非同尋常的人物了。

而這種人在塔里木數(shù)不勝數(shù),那些穿著火紅色工裝的塔里木石油人,個個都是這樣的人。更確切地說,在塔里木石油人中還有一支特殊隊伍,這是專門為中國石油援疆“一號工程”而組建的隊伍——南疆利民人。就是他們,在這生命禁區(qū)和“死亡之?!崩锝ǔ闪艘粋€長距離、大跨度的輸氣工程,形成了環(huán)塔里木盆地的南疆利民天然氣管網(wǎng),迄今已覆蓋了南疆四地州的29個縣(市)和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的20個農(nóng)牧團場。那奔騰的氣息穿越荒漠、戈壁、鹽澤、河流、田野、牧場,將成百上千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一脈相連,成為維系450多萬南疆各族同胞的生命線。

要打通這樣一條漫長的生命線有多難?只要往這里一走,你立馬就明白了。

這樣一條生命線,在建成后還必須有人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守望和巡護。在那黃羊出沒的戈壁、雄鷹盤旋的山谷,幾乎看不見人類的蹤影,但時常會閃爍著一團團燃燒的火焰,那就是南疆利民天然氣管網(wǎng)的巡線工。

從喀什末站到烏恰末站,是中國最西端的一條生命線,阿衣努爾·烏守爾就是這里的一位巡線工。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黑黢黢的,像戈壁一樣粗獷,看上去繃得很緊,仿佛一直這樣緊繃著,隨時準備去應(yīng)對什么猝然發(fā)生的意外。這還真是他們要時時刻刻應(yīng)對的,一條生命線絕不能出現(xiàn)任何意外,必須一直在正常的狀態(tài)下運行。這些巡線工都是沙漠公路上的開車高手,但除了開車巡線,還有許多車輛開不到的地方,那也是最艱險的地方,而越是艱險的地方越是要去巡查。若要去那里,就只能用他們長滿老繭的大腳板去徒步穿行。有人把他們比作戈壁灘上的黃羊,天山和昆侖山上的雄鷹。這還真不是夸張的比喻,他們巡查的線路,有的甚至是連黃羊也跑不到、雄鷹也飛不到的地方。

除了巡線,這極端冷酷的天氣也給各站點的管道運行、維修和管理帶來了嚴峻的挑戰(zhàn)。烏恰末站,是中國石油最西端的輸氣門戶,既是末站,也是向烏恰縣供氣的門站。這里最低氣溫低到零下30攝氏度,幾乎連鋼鐵都可以凍裂,但必須確保一條生命線不凍一寸管線、一個閥門,尤其是保溫層和電伴熱系統(tǒng)接觸的表面,絕不能出現(xiàn)短路、斷裂和虛接等情況。一個小故障,往往就會造成大面積斷氣的事故。為了排查每一個隱患,這里的操作工每天都要在寒風(fēng)與冰雪中一遍遍地檢查正在運行的設(shè)備。哪怕裹著厚厚的棉大衣,渾身也止不住瑟縮發(fā)抖,但那手絕對不能抖,一只只緊握著工具的手,如同鐵鑄一般……

“誰都知道要排除隱患,防患于未然。然而無論你怎么防患,怎么排查,也只能將降低事故率。有的故障是偶發(fā)或突發(fā)因素造成的,猝不及防又防不勝防。關(guān)鍵是,一旦發(fā)生故障,在危急關(guān)頭能采取最有效的應(yīng)急搶險措施,絕不能讓故障變成事故!”

當李曉波說到這里,那嗓音猛地一頓,臉色一下變得嚴峻了。他用沉緩的嗓音給我講了一件事,一個人,一個特殊的日子。那是2021年6月30日晚上,正值建黨百年的前夜,喀麥管理站主任饒彬突然來電告急,伽岳麥支線B1閥室突發(fā)天然氣刺漏!

刺漏,是一個專業(yè)術(shù)語,它和泄露有所不同。泄露,一般是指密封不嚴導(dǎo)致流體溢出或氣體外泄,這更多是人為原因造成的,如操作工排查不嚴而造成的疏漏。而刺漏則是指管道、閥門、密封圈等被流體及攜帶的砂礫、鐵屑等沖擊磨損而造成的氣體外泄,大多是偶然突發(fā)因素造成的。李曉波作為主管運行的中心副經(jīng)理,一邊接電話,一邊趕緊叫上幾個技術(shù)骨干,駕駛著一輛越野車奔向現(xiàn)場。

每一條生命線,從干線到支線,李曉波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掌紋。伽岳麥支線,是維系著喀什地區(qū)伽師縣、岳普湖縣、麥蓋提縣80多萬各族同胞的一條生命線,此時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造成大面積的斷氣事故,絕對不能危害老百姓的生活環(huán)境和生命安全。

當他們趕到現(xiàn)場時,在50米外就能清晰聽見咝咝的冒氣聲,空氣中彌漫著異樣的氣味。一旦發(fā)生天然氣外泄,先要進行持續(xù)空氣環(huán)境監(jiān)測,然后根據(jù)風(fēng)險程度迅速制定應(yīng)急除險方案。經(jīng)初步分析,這次天然氣刺漏極可能是閥門接口在異物的沖擊磨損下出現(xiàn)了故障。天然氣是易燃易爆的氣體,當空氣中的天然氣含量達到百分之五以上的濃度時,一遇明火就會發(fā)生爆燃乃至爆炸。此時,需要緊急疏散500米范圍內(nèi)的居民,而且千萬不能動火燃氣。與此同時,就是以最快的、最有效的方式采取緊急排險措施,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火速調(diào)來消防車,采用人工降雨的方案,吹散和稀釋外溢的天然氣,直到這一段管道內(nèi)的天然氣全部排泄完畢,再采取排查和處置措施。這是一個比較保守而穩(wěn)妥的措施,對于排查處置工作人員,這也是一個比較安全的方案,但這顯然不是一個最快的、最有效的解決方案。若要等到管道內(nèi)的天然氣排泄完畢,這白白放掉的天然氣不但會直接造成大量的經(jīng)濟損失,那大量外泄的天然氣還會在空氣中形成聚集效應(yīng),這對空氣環(huán)境和老百姓生活的影響更大。

那么,是否還有更好的應(yīng)急處置方案?當然有,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關(guān)掉B1閥室的總閥門。但這個方案有風(fēng)險,最大的風(fēng)險就是人體在干燥環(huán)境下會產(chǎn)生靜電,一旦在氣體中冒出火花,勢必發(fā)生爆燃、爆炸,一個故障就變成了一個大事故,那是必須有人擔責的,李曉波這個現(xiàn)場總指揮就是第一責任人。

李曉波不怕?lián)煟蛇@是生死抉擇??!在這危急關(guān)頭,他幾乎連猶疑的時間也沒有。誰來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最好是最熟悉B1閥室的人。

“那里面的情況我最熟,我進!”這個人就是饒彬,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也特別沉著。

李曉波默默地看了一眼,一個眼神的交換在瞬間就完成了,一個應(yīng)急搶險方案,就這樣果斷地決定了。李曉波和幾個同事隨即拿出車上的礦泉水,先把饒彬渾身上下澆透了,饒彬還猛喝了幾口水,從里到外都充滿了水分,而人體濕度不但能有效減少靜電效應(yīng),也能防止天然氣中毒。當饒彬戴上正壓式呼吸器和面罩,穿著一雙濕漉漉的勞保鞋,一步一步走過去時,那天然氣的泄漏聲越來越大了,像被困的猛獸一樣在管道內(nèi)沖撞和咆哮,隨時都可能發(fā)生閃爆。李曉波和大伙兒看著一個逆光的背影,心一下都懸了起來,一個個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了。但那是一個極短暫的懸念,饒彬是那樣果敢而又從容,他一閃身,輕輕走入閥室,一下就關(guān)閉了總閥,隨即又一閃身走了出來。

一分鐘,李曉波一直盯著手表,這一進一出只有一分鐘,幾乎就是一閃念,一個重大險情排除了!借用塔西南公司時任經(jīng)理劉強的一句話說:“信手拈來的從容,都是厚積薄發(fā)的沉淀。”

天然氣原本是像空氣一樣無色、無味、透明的氣體,但一旦點燃,就會燃燒出藍色的火焰,人類給它賦予了一個金子般的名字——藍金。這是迄今為止燃燒效率和發(fā)熱量最高、最清潔環(huán)保的優(yōu)質(zhì)能源,它直接推動了一場劃時代的能源革命,把人類從化石能源的煤炭時代、石油時代推進到了天然氣時代——藍金時代。

這個季節(jié),帕米爾高原的太陽很高,風(fēng)很大。走進烏恰縣康蘇鎮(zhèn)小學(xué),一股寒風(fēng)帶著冰雪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這一帶地處帕米爾高原北麓的山谷里,隔著校園的圍墻,一眼就能看見那寒光逼人的雪山,這圍墻下還堆積著深厚而堅硬的冰雪。姚國多校長告訴我,一個多月前,這里遭受了一場暴風(fēng)雪,由于氣溫一直偏低,在開春后也沒有化盡。這位五十出頭的校長,自20世紀90年代從喀什師范畢業(yè)后,就一直在這里工作,也一直在為全校各族師生如何度過漫長的寒冬而操心。他習(xí)慣性地扳著指頭跟我說,康蘇鎮(zhèn)小學(xué)現(xiàn)有近200名學(xué)生,早些年用的是煤炭鍋爐,燒的是焦炭煤,一個冬天就要燒掉300多噸煤炭,最少要燒掉15萬余元。那堆積如山的煤炭都是長途運輸而來,還得有長久的堆放場地。而燃煤鍋爐熱效率利用率低,教室里最高溫度只有18攝氏度,最低時只有8攝氏度。這還不說,燒煤炭鍋爐是天底下最臟最累的活兒,三個鍋爐工像推磨一樣日夜不停地圍著鍋爐輪流轉(zhuǎn),既要不斷往鍋爐里填煤炭,又要守在爐膛門口看火候,還得一個勁兒地掏煤灰,那煤灰又很難掏干凈,幾乎要鉆進爐膛里去掏,臉上身上都是黑乎乎的煤灰,一個個就像黑乎乎的灶王爺,怎么洗都洗不干凈。有的鍋爐工干不多久就跑路了.

那些個鍋爐工跑了還可以再去招,這學(xué)校卻跑不了。這教學(xué)樓蓋得氣派、堅固,足以抗九級地震,但只要一刮風(fēng),那煤灰就紛紛揚揚撲滿了校園。若是下雪天,連雪花也是黑乎乎。而那煤煙和焦炭散發(fā)出刺鼻的味道,嗆得師生們一個個不斷地咳嗽。師生們一進教室,就得趕緊關(guān)上門,可你能關(guān)緊一扇門,又不能關(guān)上那道爐門。姚國多和老師們最揪心的是,這污染的不止是環(huán)境,是空氣,還給那些小學(xué)生帶來了嚴重的身心污染。為此,他們也曾想過改用電熱鍋爐,但一比較,電熱鍋爐比燃煤鍋爐的成本高,而且寒冬臘月一旦停電,校園就掉進了冰窟窿。

2019年11月,一伙穿著火紅色工裝的施工人員走進了康蘇鎮(zhèn),他們只用了不到10天時間,就干完了從烏恰末站到康蘇鎮(zhèn)的天然氣管道工藝改造工程。當又一個冬天隨著鋪天蓋地的暴風(fēng)雪降臨,康蘇鎮(zhèn)用上了燃氣鍋爐。這是他們自建校以來度過的第一個最溫暖、最干凈的冬天。

姚校長邀請我們?nèi)ュ仩t房里看看。我忽覺眼前一亮,那锃锃發(fā)亮的鍋爐都照得出人影。姚校長輕輕撫摸著這鍋爐,又習(xí)慣性地扳起手指頭,一五一十地數(shù)說著天然氣的好處。這天然氣通過管道源源不斷地輸送而來,既不要運輸也不用儲存,更不用填煤炭、看火候、掏煤灰,愣是沒有一點灰塵和煙霧。干鍋爐工現(xiàn)在可輕松了,只用看看儀表就可以靈活調(diào)節(jié)溫度。由于天然氣燃燒充分,傳熱效果好,溫度比燒煤一下提高了10多度,成本卻大大降低了。一股股暖流穿過冰雪與寒風(fēng),涌進教室,也涌進了師生們的心窩子里。

康什維爾村離康蘇鎮(zhèn)小學(xué)不遠,也曾是烏恰縣黑孜葦鄉(xiāng)的一個深度貧困村。深度貧困,多少年來一直是南疆大地難以根治的頑疾。就說牧民別坎·提列瓦力一家吧,幾年前他們還住在干打壘的土坯房里。別坎·提列瓦力就是這家里的頂梁柱。他像祖祖輩輩一樣,每天的生活都是從砍柴、拾牛糞開始的。自古以來,塔里木的農(nóng)牧民燒水、做飯、取暖,一直靠砍柴、撿牛糞為燃料,這是開門的第一樁大事,比放牛放羊還要大,也比放牛放羊累得多。在這里砍柴太難了,只能去戈壁灘、沙窩子里去砍那些稀稀拉拉的胡楊、紅柳和沙棘。為了一把火,一個塔里木牧人每天要費半天工夫,有這功夫原本是可以用來掙錢養(yǎng)家的,但這家里若是沒有了煙火氣,你怎么養(yǎng)?只是,這煙火氣也實在太大了,那土坯房子都被熏得黑乎乎的,人也熏得黑乎乎的,連被煙火嗆出來的眼淚也是黑乎乎的。那時候,別坎·提列瓦力老是羨慕城里人能用煤炭燒水、做飯、取暖。煤炭也冒煙,但總比柴火好,至少不用一刀一刀去砍,一把一把地往灶膛馕坑里送。后來,別坎?提列瓦力又聽說城里人用上了天然氣,愣是一絲煙霧也不冒,一點嗆人的氣味兒也沒有,這讓他更是羨慕得不得了,若是他家里也能用上那不冒煙的柴火,簡直就是進了天堂啊。

誰能想到,一個牧人的夢想,還真是成真了。如今,別坎·提列瓦力一家子已搬進了寬敞亮堂的移民安置房,天然氣通到了家里??纯磩e坎?提列瓦力現(xiàn)在的日子吧,每天都是從一個按鈕開始的,咔嚓,隨著輕微一響,一縷藍藍的火焰迸發(fā)而出,一個熱騰騰的日子仿佛點燃了。這些昨天還在砍柴火、撿牛糞的牧人們,今天也像那些干凈體面的城里人一樣,燒水,做飯,取暖,洗澡,全都用上了天然氣。

450多萬南疆人,一夜之間,一步千年,從最原始的植物能源時代——柴火時代,直接跨入了藍金時代的現(xiàn)代化生活。這藍色的火焰不但讓他們換了活法,也換了想法。就說打馕吧,人道是“新疆可一日無肉,但不可一日無馕”。以前打馕用的是土馕坑,那馕坑外形像是一口倒扣的水缸,燒的是柴草或牛糞,打馕人還得撅著屁股、彎著腰往馕坑里面一張一張摁貼,煙熏火燎的,一個個嗆得眼淚鼻涕直流。這馕烤得怎么樣,關(guān)鍵看火候?,F(xiàn)如今好啦,天然氣直接通到了馕坑里,加熱速度快,火候又好控制,打馕效率高得很,烤出來的馕外焦里嫩,干干凈凈。

那些在街市上打馕賣馕的經(jīng)營戶,只要一眼看見這些穿著火紅色工裝的南疆利民人,就會捧起熱乎乎、香噴噴的烤馕往他們手里和懷里塞,“這天然氣烤馕太香了,兄弟,趕緊吃口暖乎暖乎身子吧!”李曉波每每接過那金黃色的烤馕,從來不會婉言謝絕,但走時會悄悄按價付款,而那一聲親熱的“兄弟”,比這剛出爐的烤馕還要熱乎。

從祖國最西端的烏恰轉(zhuǎn)身,感覺整個南疆都一起轉(zhuǎn)身了。

接下來的日子,李曉波帶著我們沿塔里木盆地北線一路東行。這大漠戈壁的邊緣,據(jù)說就是古絲綢之路,東晉高僧法顯和唐僧玄奘為取經(jīng)求法,都曾在這條早已消失的路途上長途跋涉過。但我沒有求證過,我要求證的是另一條路。

我們正在驅(qū)馳的這條路,是塔里木油田投資修建的一條路——塔里木沙漠公路。這條2000多公里的油地共用公路,也是迄今以來,世界上最長的沙漠等級公路。在這條看得見的路下,還有一條看不見的、在地下穿越的路,那是南疆利民工程的天然氣管網(wǎng)。越是看不見,越是讓我下意識地感覺到了一種深藏于地下的力量,一種噴薄而出的力量。這巨大的力量又讓我下意識地擔心,一個大跨度的利民工程,一方面可以推動南疆大地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另一方面,它會不會加劇這里的生態(tài)災(zāi)害?

這不止是我的擔心,其實也是塔里木石油人最擔心的。塔里木盆地是地球上生態(tài)極為敏感脆弱的地區(qū)之一,塔克拉瑪干更是大西北的沙塵暴之源。李曉波圍繞著這盆地和沙漠轉(zhuǎn)了十幾年,在他來這里的前幾年,最可怕的不是夏天的烈日,也不是冬天的嚴寒,而是春天和秋天的沙塵暴。當我們穿行在這條沙漠公路上,隨便你朝哪個方向看,到處都是連綿起伏、奇形怪狀的沙丘,在大漠長風(fēng)的吹拂下正緩慢移動。眼下,這風(fēng)還不算太大,若一旦狂風(fēng)乍起,剛才還是太陽高照的大白天,頃刻間便陷入了昏天黑地。那掀起的沙浪比平時的沙丘要高兩三倍,乍一看,就像一堵黑煞煞的墻壁被狂風(fēng)推將過來。而你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覺眼前猛地一黑,那沙塵暴就撲了下來,頃刻間,感覺世界末日降臨了。

李曉波說,那不是一般的沙塵暴,那是比沙塵暴更陰森、更恐怖的黑沙暴。

無論是沙塵暴,還是黑沙暴,究其原因都極為復(fù)雜。自從塔里木盆地有了人類居住以來,為了延續(xù)人間煙火,塔里木人就在不斷砍伐胡楊、紅柳、沙棘等沙地植被。胡楊是生命力最頑強的樹木,一棵胡楊可以穩(wěn)住一大片沙灘,一旦砍掉了,一大片沙灘就變成了洶涌的流沙。紅柳和沙棘看著不起眼,但它們在戈壁灘和沙窩子里一蓬蓬地生長,分枝多,株叢狀,根系特別發(fā)達,這是防風(fēng)固沙的天然植物,有的幾乎是匍匐在地生長,一蓬紅柳或沙棘就可以抓住一個沙窩子,一下砍掉了,那沙窩子便風(fēng)沙漫卷。人非草木,但誰家也不能沒有柴火。這些沙地植被被砍掉后,人們又用毛驢車拖著趕往家里去。這也是李曉波那些年時常看見又最不愿意看見的大漠風(fēng)景。一個個灰撲撲的農(nóng)人或牧人,趕著一輛輛堆滿了胡楊和紅柳的毛驢車,在一條穿越戈壁灘的灰土路上緩緩走過。這就是塔里木人亙古以來一如既往的日子。

這砍柴燒火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這也是李曉波那些年的發(fā)問。

隨著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在塔里木盆地拉開序幕,那亙古以來柴火時代,終于走進了尾聲。這條漫長的天然氣管道不但是南疆人民的生命線,也是一條環(huán)繞塔里木盆地的生態(tài)風(fēng)景線。在穿越沙漠戈壁的施工過程中,南疆利民人一直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堅忍而又脆弱的沙地植被,用他們的話說,就是“在保護中開發(fā),在開發(fā)中保護”,而保護,是放在第一位的。2012年,從和田至澤普管段開始施工,按原設(shè)計線路,要穿梭15公里野生胡楊林帶。這是一片在戈壁灘上生長了千年的胡楊林,在塔里木盆地是如同孑遺植物一般的存在,若一旦遭受損傷,生態(tài)修復(fù)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或許要再等1000年。一個造福南疆、只爭朝夕的利民工程不能等,但可以讓,為胡楊讓路,為生態(tài)讓路。為此,南疆利民人改變了原來的線路設(shè)計,讓天然氣管線繞出了一條“S”形線路。這一讓,不但延長了工程線路的長度,加大了施工的難度,比計劃施工時間延遲了20多天,直接增加300多萬元投資。這也難免有人發(fā)問,為了一片野生胡楊林,竟然逼得經(jīng)國家發(fā)改委批準的“一號工程”繞了一個大彎子,值嗎?值!李曉波和大伙兒都覺特別值!這一讓一改,最大限度地保護沙漠戈壁地表的原生態(tài),把一片延續(xù)千載的綠色留給了塔里木,留給了南疆人民和子孫后代。生態(tài)是無價的,也是永恒的。

隨著那藍色的火焰沿著一條線點燃,延燒,那戈壁灘、沙窩子里再也不見砍伐胡楊、紅柳當柴火的人了;戈壁灘上的植被和綠洲也漸漸增多了;沙塵暴越來越少了;灰蒙蒙的天空一天天變藍了。這是真相,有沿途經(jīng)過的城市作證。

從塔里木盆地最西邊的烏恰走到塔里木盆地東北邊緣的庫爾勒,我們在一條沙漠公路上奔走了10來天,把塔里木盆地北線從頭到尾走了一遍。此時,正值風(fēng)沙彌漫之際,一路上,雖說也遇到了幾次浮塵揚沙天氣,卻沒有遇到沙塵暴,更沒有遭遇傳說中的黑沙暴,而浮塵揚沙很快就被一陣風(fēng)吹走了。大多數(shù)時間,視野像湛藍色的天際一樣遼闊而深遠,遠遠就能看見雄鷹在白云幽深中伸展的翅膀、戈壁灘上的黃羊和天山腳下的野駱駝。我們沿途經(jīng)過的一座座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在明媚的春光映照下,皆如早春的陽光一樣清晰而明亮。

庫爾勒,維吾爾語,意為眺望。在一座眺望之城,你可以盡情地遠眺,連久遠的時空也可以穿透。這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扼古絲綢之路中道之咽喉。這也是大西北第一座全國文明城市,以綜合實力位居新疆第二大城市。若要知道這座城市的味道,那就嘗嘗香氣濃郁、酥脆爽口的庫爾勒香梨吧。但庫爾勒最大的優(yōu)勢還不在梨樹的枝頭上,而是地下蘊藏的天然氣資源。這是庫爾勒最大的優(yōu)勢、最大的底氣,讓一座城市率先邁進了藍金時代。全市氣化覆蓋率已達百分之百。有人說,自從有了天然氣,這座城市越長越大了,越長越漂亮了。而我覺得百聞不如一見。河流是城市的鏡子,一滴水往往就能照出一座城市的真相。走近河畔,天已向晚,在晚霞的映照下,河水映現(xiàn)出一道道金色的霞光和一座城市清晰的倒影,那天上和水中的云彩看上去潔凈而吉祥。一個地方有了運氣和福氣,又有了這般風(fēng)景或風(fēng)水,這天地間仿佛在傳遞某種神秘的信息,那些在多年前失蹤的白天鵝、綠頭鴨、斑嘴鴨、白鷺又紛紛飛來了……

何止是庫爾勒,塔里木油田的天然氣被源源不斷地開采出來,給南疆大地的一座座城市都帶來了更深的內(nèi)涵,更大的底氣,它們也像庫爾勒一樣越長越大了,越長越漂亮了。城市在不斷長大,其基礎(chǔ)設(shè)施也在不斷外延,那早已埋設(shè)在地下天然氣管線隨之又要不斷向外改遷。這地下設(shè)施改遷又要開挖,又要重新鋪設(shè)管線,還要確保管道及周邊的公共安全,這是大費周折的事情,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但南疆利民人從來不怕麻煩和周折。近三年來,南疆天然氣利民工程就先后為和若鐵路、于田機場、莎車縣鐵路物流中心等重點工程主動讓路改遷。除了重點工程,其他的讓路改遷就更多了,只要是合情合理的需要,南疆利民人幾乎有求必應(yīng),李曉波總是樂呵呵地說:“好哇,這是大好事啊!”

這一路上,李曉波給我講了一個個南疆利民人的故事,我也很想聽聽他自己的故事,他卻半開玩笑又一臉真誠地說,他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只是趕上了一次改寫南疆大地的歷史機遇,有幸成為中國石油援疆“一號工程”的一個參與者、經(jīng)歷者和見證者。今年,正好是李曉波的不惑之年,從而立之年到不惑之年,正是人生鼎盛的10年,一個利民工程也已運行了整整10年。誰都知道,油氣行業(yè)是易燃易爆的高危行業(yè),這10年來,他們經(jīng)歷過一次次危險,但每一次危急關(guān)頭都化解了危機,并逐步建立起地上、地下管道完整性管理體系和管道、站場、高后果區(qū)三種風(fēng)險評價體系。迄今以來,一條穿行于生命禁區(qū)和“死亡之海”的生命線,一直在安全、平穩(wěn)而又流暢地運行著。

人非草木,卻年復(fù)一年留下生命的年輪。若從李曉波走進塔里木的第一天算起,他在這呈環(huán)狀分布的塔里木盆地邊緣已走了17個年頭。這次,他原本是要帶著我們一直走到庫爾勒的。庫爾勒離他在烏魯木齊的家還有500多公里,這在新疆大地已經(jīng)算是近距離了。他的愛人在烏魯木齊上班,一兒一女都在烏魯木齊上學(xué);而他,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卻一年上頭在大漠戈壁上奔走。去年,他只回過兩次家,今年還沒有回過一次家。家,對于每一個人都是心里最深的牽掛,但他在塔里木、在南疆還有更深的牽掛。眼看著,離庫爾勒越來越近了,一個突然打來的電話,又讓他不得不提前轉(zhuǎn)身,連夜趕回1000多公里之遙的喀什。這個電話很重要,那急切的聲音,超過了妻子和兒女深情的呼喚。

對于一路同行的我們,這也是一次提前的告別。當他又一次轉(zhuǎn)身,奔向塔里木盆地的最西端,我愣愣地看著一個被陽光投射在戈壁灘上的身影,那是一個踏實而低調(diào)的身影,許久,那長長的影子也沒有被風(fēng)沙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