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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2025年第9期|田曉慧:葉芳和老王
來源:《朔方》2025年第9期 | 田曉慧  2025年09月29日08:34

老王從來都不參加社區(qū)秧歌隊(duì)的活動。

老王的老伴兒常年有病,離不開他,他得隨時伺候。再說了,老王覺得扭秧歌是最沒有檔次的活動,扭秧歌的畫得五迷六道、穿得不倫不類的,他瞧不上。特別是女扮男裝的丑角,在秧歌隊(duì)里扭來扭去亂竄,感覺就跟大傻子差不多。有時候男丑和女丑還要表演一些眉來眼去的細(xì)節(jié),極其丟人。

孫大媽也從來不主動邀請老王來扭秧歌。

入秋以后氣溫下降,老年人容易感冒發(fā)燒。老王老伴兒身體本來就不好,有一段時間連樓都很少下,不料又發(fā)燒了,一下子引起許多并發(fā)癥,不久之后就丟下老王,離開了人世。

進(jìn)入臘月,社區(qū)秧歌隊(duì)天天下午在廣場上排練社火。老頭兒老太太,還有些比較年輕的居民,聚集在一起說著、笑著、跳著、鬧著。孫大媽站在秧歌隊(duì)最前排,一邊吹哨子,一邊舞動著八角巾、秧歌扇,給大家做示范。

老王家后陽臺正對著小廣場。

午覺醒來,老王聽到小廣場鑼鼓喧天地鬧騰,就厭嫌地站在后陽臺瞪眼睛,自言自語地叨叨:“群魔亂舞,神經(jīng)??!”

孫大媽就像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媳婦,扭起秧歌來又輕盈又優(yōu)美。你看,左扭一下,右扭一下,雙手不斷變換花樣,從頭到腳都是戲,渾身上下都是樂,勁頭十足,靈活無比。她一手拿著八角巾,一手拿著秧歌扇,八角巾旋轉(zhuǎn)著,一會兒甩上肩頭,一會兒搖到腰間,腳下踩著鼓點(diǎn),腳跟、腳尖靈巧地變換著,扇子很有節(jié)奏地上下翻旋。

這時候,路上走過來一個女人,從頭到腳一身黑,黑上衣,黑褲子,黑皮鞋,脖子上系著一條雪白的圍脖。

別看孫大媽在扭秧歌,多年社區(qū)工作的經(jīng)驗(yàn)使她練就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領(lǐng),她掃見路上走過來的黑衣女人,一下子就判斷出這個女人不是本社區(qū)的。

黑衣女人好像是路過,又好像是專門圍觀秧歌排練,只見她遠(yuǎn)遠(yuǎn)站在健身器材邊上,把一只胳膊肘子往器材橫桿上一架,駐足不動了。

老王隔著窗子玻璃瞪著秧歌隊(duì)生悶氣,自然也瞧見了黑衣女人。黑衣女人斜倚在健身器材上,惆悵和憂傷從她的背影里流露出來。

老王換了一個角度,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黑衣女人和他去世的妻子太像了,一樣的個頭,一般胖瘦,也是那樣愛把胳膊肘子往器材橫桿上一搭的姿態(tài)??上习閮阂呀?jīng)去世小半年了。

老王轉(zhuǎn)頭去看老伴兒的遺像。

站在老伴兒的遺像前,老王的老淚突然七股八岔地往下流淌。雖然五個女兒對他很好,每周都有人來陪他住一夜,每天都有人給他打電話:“爸,今天咋樣?。砍粤藳]有?下樓曬太陽沒有?”但是,哪里比得上老伴兒在世的日子。老伴兒在的時候,就算她多數(shù)時間躺在床上,就算他因此整天出不了門,困在家里陪老伴兒,給老伴兒做飯、喂藥,可是人在,家在,熟悉的氣息在。老伴兒剛?cè)ナ滥菚海X得還挺好,挺輕松,不用看著老伴兒病痛不堪的樣子叫他難過,也不用整天悶在家里伺候病人。誰知道時間越往后,他的心反而越陰郁,簡直比老伴兒臥床不起時還難熬。對著老伴兒的照片,他突然大放悲聲。自從老伴兒去世離開,這是他第一次大聲哭號。他都沒有想到,自己原來這么想哭。一旦哭出來,那些壓抑了很久的新恩舊怨一股腦全部沖出了胸腔。

老王埋怨女兒們看他的次數(shù)漸漸少了,埋怨秧歌隊(duì)老在他心里難受的時候又是敲鑼又是打鼓,還埋怨單位不關(guān)心退休干部——他埋怨自己為啥要活受罪……

鑼鼓停息中間,孫大媽突然捕捉到老王的哭聲,覺得隱隱約約像是男人在號,又以為是自己耳朵幻聽了。孫大媽把扇子和哨子交給閆大姐,自己去了洗手間。

黑衣女人離老王窗戶更近些,鑼鼓一停,她也聽到異樣的聲音,轉(zhuǎn)過頭,朝老王窗戶上瞅著、辨識著,最后,她聽清楚了,是大男人在大放悲聲哭號。

黑衣女人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眼淚情不自禁也來了:“不知道是誰家又有難腸事了。好男兒有淚不輕彈。大男人能號成這樣,一定是遇到大難腸了。眼前頭這些扭秧歌的,怎么就那么開心呢?人家怎么就沒有難腸事呢?”黑衣女人越想越傷心,邊撩起白圍巾擦眼淚,邊從口袋里往出掏紙巾。

孫大媽從洗手間出來,看見黑衣女人斜倚著健身器材,正在用紙巾擦眼淚,就有些納悶:明明剛才聽到的是男人的哭聲,怎么又是個女人在擦眼淚,莫不是鑼鼓喧天把自己的耳朵吵失靈了?

走到黑衣女人跟前,孫大媽才聽清了,的確有個男人在哭,從老王家窗戶那邊斷斷續(xù)續(xù)傳出來。

“老姊妹,一起來扭秧歌,秧歌隊(duì)也缺人呢,一扭起來,啥就都不想了。”

黑衣女人不好意思地說:“看你們開心的,我不會嘛。”“不會沒關(guān)系,跟上跳就會了。老姊妹不是咱們社區(qū)的?”“我在軸承廠那邊。去寧陽店買東西,聽你們這里打鼓敲鑼就過來了?!?/p>

“嗷——嗷嗷——”一陣一陣大男人哭號的聲音從窗子里不斷傳出來,兩個人都抬頭往窗戶上看。

孫大媽就說:“老姊妹,喜歡的話就來參加咱們的秧歌隊(duì),春節(jié)還要巡游呢,扭一扭對身體也好。我得上樓看看,好像是老王?!?/p>

哭聲越來越近,孫大媽都被感染了,心想,人年輕時路好走,越到老路越難走了。老王年輕的時候多神氣,大個子,大刀眉,職務(wù)是拖配廠副廠長?,F(xiàn)在,老伴兒走了,孤苦伶仃,也不知道想起啥傷心事了。

“王廠長,開門。我,孫仙梅?!睂O大媽敲著老王家的門喊叫。

“滾,整天敲敲敲,還讓人安靜不?”

老王的態(tài)度讓孫大媽心里一驚,哎喲,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墒怯忠幌?,老王也是當(dāng)過干部的,素質(zhì)挺高,平時雖然不喜歡參加社區(qū)文化活動,但是社區(qū)有啥解決不了的事情,只要孫大媽向他討教商量,向來不推脫。都是老伴兒走了的緣故,老王脾氣越來越古怪了?!昂?,古怪就古怪,我今天就跟你這個老古怪吵吵嘴,讓你把悶在心里的火也好好發(fā)一發(fā)。”

這樣一想,孫大媽又敲了敲門,隔門溫和地說:“王廠長,不要老悶在家里,外面太陽這么好,你出來走動走動,曬曬太陽,看看熱鬧。我老遠(yuǎn)就聽到你悶在家里鬧騰,弄得我們鑼鼓都不敢敲了,哭有啥用,哭能解決問題?哭能哭活人?能哭活,我陪你哭?!?/p>

老王不說話,也不哭了,也不開門。

孫大媽隔著門繼續(xù)說:“不是我說你,你也是個知識分子、國家干部,就不能給小區(qū)老年人做個榜樣、帶個好頭?出來跳跳,活動活動,白天有說有笑,晚上睡個好覺。不要悶在家干號。老嫂子要是在天有靈,肯定不喜歡你這個樣子。自己不照顧好自己,你等誰呢?你號給誰聽呢?”

“我的事不用你管,整天咚咚咚地敲?!?/p>

“我們敲咋啦?社區(qū)三點(diǎn)以后是允許大家在廣場上集會活動的。修廣場、修路等,為的就是讓大伙一起活動,相互陪伴。政府都支持,你不支持?你還是個國家干部呢,連這個理都不明白?快出來曬太陽,看大家排練社火,別一個人悶在家。不跳,可以給大家場外指導(dǎo)指導(dǎo)。沒一點(diǎn)覺悟?!?/p>

孫大媽聽不見老王說話,但能感覺到老王氣已經(jīng)消了,下樓前撂了一句話:“明天下午早早到廣場來,社區(qū)有點(diǎn)事情,還要請教你呢,幫幫忙?!?/p>

回到廣場上,孫大媽看見黑衣女人還站在那里瞅,就走過去說:“喜歡的話,加入進(jìn)來,這種秧歌人越多越熱鬧,步子也很簡單?!?/p>

“我有孝呢,不能扭?!?/p>

“不能扭就來幫大家搞搞后勤,提提水,打打雜,閑著也是閑著?!?/p>

“我不在你們社區(qū)住,你們要我不?”

“要,怎么不要,只要是西夏區(qū)的都要?!?/p>

第二天下午兩點(diǎn)半,秧歌隊(duì)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都來了,廣場上又開始鑼鼓喧天。

孫大媽把趙大鼻子叫出來,悄悄說:“鼻子,你上去把老王請下來,就說我請他來社區(qū)幫忙。”

趙大鼻子就往老王家去了。

不一會兒,趙大鼻子和老王一前一后往廣場走來了,老王手里還提著水杯。

恰好昨天來的黑衣女人也提著小包往廣場上來了。

孫大媽遠(yuǎn)遠(yuǎn)看見老王過來,就主動攆過去,用請示的口吻說:“王廠長,請你來看看隊(duì)形,調(diào)整調(diào)整,人多,動作我也盯不住,你幫我再盯一盯動作?!?/p>

黑衣女人也湊到孫大媽這里,不好意思地說:“我呢?”

“來了就好。閆梅——把提開水的事情交給這位大姐。忘記問了,你貴姓?”

“姓葉,樹葉的葉,葉芳。”

老王垂著手,站在一旁,葉芳的名字他也聽到了。

一百人的大型社火隊(duì),兩面安塞雄風(fēng)鼓,扭的扭、敲的敲。有的人在隊(duì)伍里邊扭邊閑聊,有的還在相互糾正著動作。

孫大媽讓趙大鼻子給老王搬來一把椅子,放在能曬到太陽的地方。老王也不客氣,主席臺上坐習(xí)慣的樣子,挺著胸脯,大將軍閱兵一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正經(jīng)八百地開始做場外指導(dǎo)。

葉芳也按照閆大姐的安排,把暖水壺提出來,放在條桌上。她看見老王手里拿著水杯,就走過去說:“大哥,水?!?/p>

添完水,葉芳就拉個小凳子在老王旁邊,和另外幾個不跳舞的老太太坐著看。健身器材避風(fēng)處還有幾個老爺子曬著太陽在下棋,棋坨子把棋盤摔絆得“啪啪啪”直響。

老王一斜眼,看見葉芳就說:“上下一抹黑,穿得跟烏鴉一樣,咋不穿有顏色的?”

“啥?”

“我說你為啥穿得黑黢黢的?!?/p>

“守孝。”

“給誰守孝?”

“老頭子?!?/p>

“走了多長時間了?”

“半年多了?!?/p>

“不是過了百天就不用守了嗎?”

“唉……”

老王看葉芳一言難盡的樣子,沒再多問,冷不丁地叫了一聲:“葉芳。”

葉芳吃驚地看了老王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叫葉芳?”

“我掐指頭算出來的?!?/p>

孫大媽在社火隊(duì)里忙著領(lǐng)隊(duì),掃一眼老王和葉芳,看見兩個人好像在聊天,心里倒高興了:也好,總比悶在家老牛一樣干號強(qiáng)。

接下去一連幾天,秧歌隊(duì)都按時按點(diǎn)在小廣場集合排練,老王也按時按點(diǎn)來坐鎮(zhèn)觀看,時不時站起來指指點(diǎn)點(diǎn)糾正隊(duì)形。

葉芳也一連幾天按時到場,又是提水,又是給休息區(qū)搬凳子。

整整一個臘月,社區(qū)主要活動就是排練社火。

一來二去,老王和葉芳成了熟人。

有一次,葉芳還給孫大媽和老王帶來一包茶葉。

為了還情,老王就給孫大媽、閆大姐、葉芳一人送了一本小臺歷,還說是他在早市上專門買的。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一年過去了。

到了第二年臘月,社區(qū)社火隊(duì)又鑼鼓喧天地開始排練。這一次,葉芳已經(jīng)不是局外人,老王也不用孫大媽派趙大鼻子去請了,大家都圍著社火隊(duì)排練忙活著。

有人就悄悄給老王說:“我看葉芳對你不錯?!?/p>

也有人悄悄給葉芳說:“我看老王好像挺關(guān)心你的?!?/p>

事情就順著這個話來了。

老王娶了葉芳,葉芳嫁給了老王。

老王比葉芳大十三歲,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老王七十,葉芳五十七。葉芳有一份工人退休金,老王有一份干部退休金,葉芳住著老王的房子。

從此,老王和葉芳出雙入對,恩恩愛愛,一過就是七八年。

有一天,老王的三女兒來看老爹,正好碰上葉芳感冒發(fā)燒。老王就像伺候他的前妻一樣,半個腿跨在床邊給葉芳物理退燒,熱毛巾噗噗吹一吹,按到自己的臉頰上試一試溫度,再敷到葉芳的額頭上,手還在毛巾上不時地?fù)嵋幌?、按一下?/p>

看到三女兒回來,老王就說:“老三,快給你姨做點(diǎn)酸拌湯?!?/p>

三女兒一看葉芳睡在老媽床上,老爹可憐兮兮地圍著葉芳的頭在退燒,心里很不是滋味,對老爹的態(tài)度自然也就不太好,話也說得酸溜溜的:“哎喲喲,我親媽你也沒有這么上心過——快給你姨做酸拌湯?!?/p>

老王一聽三女兒話中有話,有些無奈:“算了,算了,不做算了。”

葉芳沒生病的時候,伺候老王吃,伺候老王睡,老王在葉芳心里的位置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她的前夫。

前夫脾氣不太好,又因?yàn)榧依铿嵤露?,女兒的嫁妝,兒子的婚房,車?yán)?,房啦,怨氣結(jié)得太多,時不時就要吵嘴,時不時還會摔碟子摔碗?,F(xiàn)在遇到老王,葉芳才發(fā)現(xiàn)世上還有像老王這樣懂得體貼人的男人,世上還有老年人能像年輕人一樣,自由自在地過二人生活。

雖然老王年齡比她大,但人家畢竟是國家干部,當(dāng)過廠長,考慮問題又周到,又仔細(xì),又會寫,又會畫,遇事通達(dá),胸懷寬廣。伺候老王吃,伺候老王喝,葉芳自己高興。老王婚前就給她說:“只要你同意到我這里,你的工資你存著,永遠(yuǎn)都是你的。我的工資我拿出來,咱們兩個吃、喝、穿?!弊詮娜~芳嫁給老王,七八年來,她的工資折子的確沒動過。不過有一點(diǎn)兒不好:老王五個女兒時不時要來看老王,還有老王那一伙外孫,有時候一大家子,十幾口人,葉芳在鍋灶上就有些吃不消。漸漸地,身體也不如剛嫁過來那么好了,三天兩頭還要生病,躺在床上讓老王喂藥。一來二去,一家人的情緒就有些微妙。

葉芳一聽三女兒說出酸溜溜的話,睡不住了,騰地從床上翻起來,額頭上的濕毛巾都滾落了:“我伺候你爹的時候你在哪里?上個月你爹拉肚子,床單、被套、內(nèi)褲,我不知道洗了多少回,你回來幾次?”

三女兒一聽葉芳指責(zé)她,跳了起來:“你算老幾?伺候是你愿意。還怕我爹沒人伺候?我爹這么好的房子,是誰在享受?我爹一個月五六千元工資,是誰在花?你還要躺在我媽床上讓我爹伺候。拆遷房子你一分都不往出拿,還要名正言順地住,你也太過分了吧?!?/p>

葉芳一聽三女兒說到房子拆遷的事情,傷心地哭起來。

“房子拆遷我是拿不出一分錢,就算我拿出錢,你也不會寫我的名字呀。我又不是傻子。我也有兒有女。我伺候你爹這七八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發(fā)燒躺了一會兒,就這么不受待見?老王,你說,能過我們就過,不能過就散,不能這么欺負(fù)人!”

老王垂著手站在客廳,一面是女兒,一面是葉芳,不知道該向著誰說話。乒乒乓乓?guī)讉€女兒都回來了,好像她們商量好要來鬧事。大女兒說:“老爸,在房子的事情上你也看清楚了,阿姨啥態(tài)度?只出五萬塊錢,就想在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上寫她的名字,你看著辦?!?/p>

老王知道大女兒說的是拆遷補(bǔ)款的事情。原來的小房子要拆遷,拆遷后多出來的部分,按照一平方米五千元補(bǔ)交。他家多出來四十平方米,要補(bǔ)交二十萬,葉芳說她出五萬,然后房產(chǎn)證把她的名字落上。老王四個女兒不答應(yīng),說二十萬她們自己想辦法交,不能寫葉芳的名字。

二女兒說:“老爸,七八年了,你看阿姨折子上的錢挪過窩嗎?啥都是你往出拿,她卻給她孫子攢著?!?/p>

三女兒說:“老爸,你生病住院,都是我們姊妹五個輪換伺候,阿姨連她自己都顧不了,哪里還能顧得了你?”老王知道女兒說的也是實(shí)話。他住院回來時,葉芳說她一個人不敢在家里住,看到他前妻的照片就害怕,睡不著覺。他住院的時候,葉芳回她女兒家住了。

小女兒說:“老爸,你看你年齡越來越大,你還能像伺候我親媽那樣伺候阿姨嗎?”

幾個女兒一口氣擺了這么多,老王心里亂套了。

“走走走,你們都走,我的事情我解決,不用你們瞎操心?!闭f著,拉開門讓五個女兒往出走。三女兒提著包扭頭先走了,后面四個還站著不動,老王就提高嗓門吼了一嗓子:“往出滾,滾,滾!”

屋子里就剩老王和葉芳了,葉芳抱住枕頭開始號,號著號著,把剛才吃下去的藥號反胃了,又是一通胡亂吐。

老王坐在沙發(fā)上,頭發(fā)凌亂,貌相突然顯老了很多。本來以前是七十,看上去像六十;現(xiàn)在是七十八,看上去有一百。

頹唐不堪的老王往沙發(fā)上一靠,眼淚唰啦啦流了出來,所有的皺紋里,一下子全都注滿了淚水。

葉芳感冒好了以后,兩個人就商量著離了算了。離婚的時候,老王七十八,葉芳六十五。

葉芳以前的房子早都讓兒子變賣了,兒子墊補(bǔ)上在老城買了大房子。不離婚吧,葉芳還有個住處,這下好了,連個住處都沒有了。

葉芳就來找孫大媽,尋死覓活的。孫大媽一看葉芳這個樣子,也是無可奈何。因?yàn)槿~芳嫁過來的時候,戶口已經(jīng)轉(zhuǎn)到這個社區(qū)了,是正茂社區(qū)的人。大媽就覺得自己有責(zé)任為葉芳尋找住處。孫大媽安慰葉芳說:“現(xiàn)在木已成舟,哭是沒有用的,日子還要往前過。女人,無論到什么時候,自己都要硬氣起來,不要老想著依靠人,也不要動不動尋死覓活。死還不容易嗎?這么好的社會,你一個月退休金兩千多,坐吃等睡的。把心態(tài)調(diào)整好,咱們共同想辦法。我看看廉租房你夠格不。把你的相關(guān)資料都整理一下,交給閆大姐。”

葉芳就照大媽說的辦了,果然就辦到了廉租房。

葉芳對孫大媽千恩萬謝,孫大媽說:“主要是國家政策好,你恰好也符合政策,我不過給你跑個腿?!?/p>

葉芳辦上廉租房后,沒錢裝修,老王聽說了,就偷偷給葉芳借了兩萬塊。房子裝修好,葉芳隔三岔五請老王過去吃飯。有時候葉芳也會來老王這邊一起做飯吃。

兩個老年人,你來我往地就這樣相互照應(yīng)著、陪伴著,大家也覺得無可厚非。

一晃六七年又過去了,葉芳七十二,老王也已經(jīng)是奔九的耄耋老人了。葉芳突然生病了。這次病不是一般的感冒發(fā)燒,是胸膜上長了一個腫瘤,要住院做手術(shù)。

自從認(rèn)識老王,和老王結(jié)婚、離婚、成為朋友,葉芳對老王的感情越來越依賴了。住院做手術(shù)前,葉芳在病床上給老王發(fā)了一條短信:“王哥,我胸膜上長了一個腫瘤,兒子讓我做手術(shù)?!?/p>

“安心看病,自己照顧好自己?!?/p>

葉芳看到老王的回信,心里特別凄涼,昏昏沉沉就被兒子女兒推進(jìn)手術(shù)室。

上一個病人還沒有蘇醒,葉芳就坐在手術(shù)室外面的凳子上等待??粗稍谑中g(shù)臺上的病人,像死了一樣,心里非常害怕,就在心里默默念叨著老王的名字,給自己鼓勁壯膽。直到仰面躺在手術(shù)臺上,她還在心里念叨著老王的名字??梢哉f葉芳是在老王名字陪伴下,漸漸進(jìn)入麻醉狀態(tài)的。

從手術(shù)室出來,躺在病床上的葉芳蘇醒了,睜眼一看,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女兒,不見老王的影子。老王呢?她的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女兒以為媽媽刀口疼痛,她哪里知道媽媽是心口疼痛??!

躺在病床上的葉芳心里盼望著老王來病床前看看她,就看她一眼??墒抢贤跞藳]來,短信也沒來,更沒有指派哪個女兒來。她真是太傷心了。

她發(fā)誓這次出院,再也不理老王了,徹底和老王斷絕往來。

等她出院,她的想法又完全變了。兒女們見她好些了,生活能自理了,就把她撇在廉租房里忙他們自己的小家去了。

葉芳坐在陽臺上,手捂著傷口,望著老王居住的方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死去活來,她誰都不掛念,就掛念老王。她愛老王。

葉芳給老王發(fā)了一條短信:“幫我把牛奶取一下,放在你家,我去拿?!?/p>

“好。”

八十好幾的老王,雖然有些暮氣沉沉的樣子,但也并不是老態(tài)龍鐘。他看到葉芳的短信,馬上拾掇停當(dāng)下樓幫葉芳取牛奶,取來趕快放到冰箱里冷藏起來。又拾掇了幾個水果,擺放在茶幾上,等葉芳來。

下午三點(diǎn)多,屋子里的光線非常柔和。老王把自己拾掇得整整齊齊,端端正正坐在沙發(fā)上,耐心等待葉芳的到來。

葉芳上樓了,敲門了,進(jìn)屋了。

地上,站著八十五歲的老王,七十二歲的葉芳。

因?yàn)槭中g(shù)不久,葉芳腰背還病懨懨地駝著。

“我以為你死了?!比~芳說。

“我死了,誰給你取牛奶呢?”老王說。

老王顛顛顛走過去開冰箱取牛奶。

拿上牛奶,葉芳轉(zhuǎn)身要走,老王趕忙抓了一個水果遞了過去。

葉芳下了樓,徑直往西夏區(qū)老年活動中心去了。

來到老年活動中心,葉芳手捂胸口,慢騰騰地走進(jìn)孫大媽辦公室。孫大媽已經(jīng)從社區(qū)書記位置上退下來了,組織上又返聘她在西夏區(qū)老年活動中心當(dāng)主任。大媽正和幾個公崗小職員圍在辦公桌上填簽到單。葉芳瞅準(zhǔn)一個空凳子,坐了下來。孫大媽從人縫里看到葉芳的表情,知道她有話要跟她聊,就把手里的事情交給其他人。

“哎呀,恢復(fù)得快啊。好些了?能到處走動了?”

“能了,孫書記,就是不敢用力?!?/p>

“哪里需要你用力,慢慢走動走動,好好緩一緩。也是你的一個小災(zāi),過了一切就好了。”

“唉……孫書記……”

孫大媽心領(lǐng)神會:“咱們到隔壁辦公室坐坐,這里人來人往,嘈雜得。”

隔壁辦公室有一對單人沙發(fā),茶幾上擺放著一盆吊蘭,孫大媽又給葉芳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上。水汽悠悠地升騰著,兩個人東一句西一句閑聊著。

“你和閆大姐都來醫(yī)院看我,老王真不是個東西?!?/p>

“八十五的人了,泥菩薩一樣,再不要埋怨了。只要病除干凈,好好養(yǎng)著?!?/p>

葉芳就嘮嘮叨叨地說老王連一毛錢都沒給她,也沒來看她。雖然和老王離婚了,但她心里總是記著老王,愛著老王。上手術(shù)臺之前,心里默念著老王的名字給自己壯膽,出了手術(shù)室,第一眼沒看見老王,她傷心得掉眼淚。她還讓老王幫她取牛奶了。

孫大媽一聽,心里就覺得不能理解,和人家離婚了,還又?jǐn)f到一起做飯吃飯,讓人家?guī)椭∨D?,而且手術(shù)室出來第一眼看不見就傷心流淚。可是孫大媽又一想,可能咱們沒有遇上心愛的人吧,也許這就是愛情。不過孫大媽又覺得葉芳的有些想法也不太對。

“葉芳,我覺得,老王是個很不錯的人,他對你真的很好。既然你愛他,喜歡他,他也愛你,喜歡你,你們就不要在物質(zhì)上面分心思。不要嫌棄他沒有去醫(yī)院看你,他那么大年齡了,走哪里又不方便,也許他也很想去看你呢。也不要想老王不給你錢,你有退休金,又不缺錢;也不要想老王不給你房子住,你現(xiàn)在有獨(dú)立的住處,拾掇得那么干凈整齊……我的意思,不要讓這些外在的錢啦、房子啦等有形的東西影響你們的交往,影響你們的感情。這么大的病你都熬過來了,你就隨心所欲,想干啥就干啥。哪天想老王了,就過去走動走動,說說話;哪天想和他一起吃飯了,手機(jī)這么方便,就叫過來,一起做做飯,聊聊天,坐坐。你看你們,結(jié)婚七八年,又分開了。分開了吧,又經(jīng)常約上一起吃飯,你來他往的,說明啥?說明你們有感情基礎(chǔ)。不論到哪一步,你們的感情一直沒有破裂?,F(xiàn)在你手術(shù)了,需要人照顧,可是老王八十五的人了。你腿腳又沒有問題,路又不遠(yuǎn),你主動多走走,你說對不對?”

葉芳連連點(diǎn)頭說:“就是,就是,你一點(diǎn)撥,我心里一下子亮堂了,亮堂了?!?/p>

往出走的時候,葉芳的腰明顯挺起來了,好像病都好了一大截。孫大媽從背后看著心里也高興,高興兩個可憐的老年人一個能體諒一個,太難得了。但愿所有丟單的老年人,都能像老王、葉芳他們一樣,心里相互牽掛著、陪伴著,那可就太美滿了。

(選自長篇報(bào)告文學(xué)《社區(qū)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