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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5年第8期|黃海兮:大船、紙風車與游泳圈
來源:《雨花》2025年第8期 | 黃海兮  2025年09月22日08:20

我和毛豆又來到毛村的棧橋張望,這是我們今天第三次來到這里。

茂密的蒿草在湖邊灘涂瘋長,它們總漫過牛羊的脊背,隱藏在黃昏里。

父親來信說,農(nóng)歷六月初六一大早,他和五叔從下江出發(fā),傍晚可以回到毛村。天快黑了,他們沒有如約出現(xiàn)在毛村。他們沿著我祖父當年行走的水路,一趟一趟地往返于兩地之間。這一趟,父親去了一個月。通常情況,他不會超過一周時間。母親幾乎是每天這時候來到湖邊的棧橋等他,今天依舊是,但父親的大船始終沒有出現(xiàn)。她在棧橋上踱來踱去。

我也很著急,問:“父親和五叔今晚會回來嗎?”

母親語氣堅定地回答我:“一定會的。我先回了,你留在這等他們吧。”我極不情愿,但更不情愿在家里幫母親做沒完沒了的家務(wù)。

其實,我更關(guān)心五叔,他是我父親的兄弟。他單身多年,一直跟父親做船運生意。他特別疼我,每次從下江回來,都悄悄給我?guī)Щ匚易钕矚g吃的茶餅。那茶餅,酥脆,而且有一縷茶花的清香。這也是我此刻的期盼。

毛豆,是五叔的老相好王桂花的兒子,年齡跟我差不多吧,也是我的跟屁蟲,剩下我們兩個人孤獨地守望。

我問毛豆:“我五叔回來會給你帶什么?”

毛豆說:“紙風車?!?/p>

“五叔也會給我買紙風車。”

毛豆說:“五叔還答應(yīng)帶我去下江。”

我不信,但又無力反駁他,五叔不曾這么跟我說過。即便是五叔答應(yīng)帶我去下江,父親也不會準許的。我說:“不準你坐我家的大船。”

“我坐五叔的船。”

“五叔也是我的五叔!”

毛豆知道我生氣了,不再說話。微光中,有漁火在湖面上閃動,黑乎乎的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剛開始的時候,我盯著湖面,看來往的行船,后來累了,也懶得看了,干脆躺了下來。

以前,五叔把大船的纜繩鎖在棧橋的欄桿上后,通常都會大喊我的名字:毛細,我看見你啦。其實,我躲在蘆葦叢中,他根本就看不到我。

我和毛豆仰面看著月亮,月光照在我的臉上,像一層涂抹的白糖,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我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我餓了,肚子里“嘩啦啦”地響了幾下。

我說:“毛豆,回吧,看樣子今天他們不會回了?!笨墒敲共恢裁磿r候悄悄溜走了。

我起身望向灰蒙蒙的湖面,依舊沒有一絲動靜,父親和五叔今天大概不會回來了。我不想再等,回到家,母親告訴我,父親已經(jīng)回來了。

我很氣惱,我說:“父親為什么不來告訴我?”

母親說:“大船壞在了河口碼頭,他走陸路回家的?!?/p>

我很失望:“父親沒給我?guī)裁礀|西回來嗎?五叔呢?”

母親搖了搖頭說:“你父親和五叔又去了修船廠?!?/p>

我對著母親吼道:“我的紙風車呢?”

母親說:“你父親沒有提起,可能忘在了船上?!?/p>

我要去河口碼頭找父親。河口鎮(zhèn)離毛村有十多里路,從大冶湖乘船去河口鎮(zhèn),或者沿著陸路乘坐一輛搖搖晃晃的班車去,花費的時間差不多。

“我要去河口鎮(zhèn)?!蔽艺f。

“你父親很快就會回來的?!?/p>

“我想早點見到我的風車?!备赣H說過風車有七種色彩,像彩虹一樣漂亮。當然,我只見過一種紅色的風車,是父親親手給我做的。

我的心情懊惱到了極點,我跑向屋外,漆黑的風,帶著星星在跑,它越來越快,我想抓住它,一起跑啊,朝向父親的那條大船的方向奔跑。如果此刻我手里握著一個紙風車,那將是轉(zhuǎn)速最快的紙風車。

當我快要追上風的那一刻,我看見了毛豆,他站在棧橋上。我的幻想被他絆了一跤,身體仿佛顫抖了一下,我回到現(xiàn)實中。

“你怎么啦,毛細?”毛豆問我。

“我不想見你!”

“五叔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p>

我僵硬的回答令他沮喪,他說:“我再也不想理你了?!?/p>

我冷冷地說:“明早,你跟著我去找五叔吧?!?/p>

“我知道了,五叔回來啦,五叔回來啦?!彼穆曇魟澾^毛村的天空,令夜空飛翔的蝙蝠深感不安。

第二天一早,我沒有等到毛豆便一個人出發(fā)了。

去河口鎮(zhèn)看我的父親和那條大船,我不只是想要那個紙風車,父親作為一名船長,我想知道他是如何把一條大船從大冶湖開往長江的。過去,當一股黑煙飄過湖面的時候,我都會站在毛村的棧橋上呼喊:大船!大船!我父親的大船!卻沒有一個兒時玩伴相信。我喜歡大船的煙味兒,他們卻說,這氣味比屁還臭。

從章鎮(zhèn)開來的班車“突突突”地冒著黑煙,它向東開往河口鎮(zhèn)。我站在路邊招手,它停了下來。熟悉的柴油味。它仿佛是一條大船,搖搖晃晃,駛向父親的身邊。

班車兩側(cè)漏風的窗戶玻璃被人卸了下來,這悶熱的夏日,柏油路的路面被太陽烤焦的氣味令人作嘔。隨著剎車的摩擦聲,昏昏沉沉的人,終于到站。司機大聲喊叫:“到站了!河口鎮(zhèn)!河口鎮(zhèn)!”直到我看見街邊的郵電所和衛(wèi)生院門頭上的那顆五角星,我才確信自己來到了河口鎮(zhèn)。

下車后,我沿著涵閘河向東走,經(jīng)過大冶湖船閘和大橋,來到一片工棚,這些暗紅的鐵皮屋橫七豎八地立著,已銹跡斑斑。我不止一次來過這里,魚販們早上在這里賣魚,沿著河堤的碎石路一字排開。母親也來這里賣過魚,早上天蒙蒙亮,她就帶我來到河口鎮(zhèn)。我熟悉這里的魚腥味。那條碎石路的盡頭便是涵閘河與長江的匯合口,大大小小的船舶修理廠沿河排列,熟悉的起重機船吊高高聳起,焊機在太陽底下發(fā)出刺眼的光。我一眼便看見父親的大船??吭诮叺拇瑝]。我喊父親,沒人作聲,再喊,依舊沒人回應(yīng)。

父親不在,但紙風車掛在船艙駕駛室的擋風玻璃扣上,很不起眼,看起來非常丑陋,不是我想象的樣子,我大失所望。我不想要同一種顏色的紙風車,也不想要父親親手做的。我要買一個紙風車,它有三個輪子,不停地旋轉(zhuǎn)。我把父親給我做的紙風車狠狠地摔在了水里,它像紙船一樣飄向了遠方。

河對岸那排紅樓是糧管站、供銷社門市部和派出所,不遠處是一座小小的教堂,還有一座水泥拱橋通到對岸,拖拉機和卡車在上面穿行。一位修女在河邊洗衣,棒槌擊打青石板的聲音真的好好聽。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露出白色的領(lǐng)邊,黑色的頭巾遮住了頭發(fā)。那一年,她給我分發(fā)過糖果和一個紙風車。那一年,我手持紙風車從河口鎮(zhèn)跑到了章鎮(zhèn),又從章鎮(zhèn)跑回了毛村。然后,我把紙風車綁在船舷上,坐父親的大船又去了河口鎮(zhèn),紙風車一直在轉(zhuǎn)動,帶著我的心情飛??墒羌堬L車被風卷到了水里,我哀傷了半天。父親答應(yīng)給我做一個更好的紙風車。

“毛細,你來干嗎?”父親突然出現(xiàn)在船上,用責備的口吻對我說。

“我來看紙風車。”

“紙風車呢?”

“我把它丟到了河里?!?/p>

“為什么?”

“因為毛豆也有一款同一顏色的紙風車?!?/p>

父親哈哈大笑,安慰我說:“你五叔這次會帶給你新的驚喜?!?/p>

“我只要紙風車,我現(xiàn)在就想要?!?/p>

父親答應(yīng)帶我去鎮(zhèn)上看看。我們經(jīng)過位于五金店和服裝店之間的巷口時,看到有人在賣紙風車,五顏六色的紙風車好漂亮啊,更神奇的是,同一個托桿上有三個不同顏色的風車在同時轉(zhuǎn)動。父親沒有猶豫就買了。

我在河堤上奔跑,紙風車“呼啦啦”地轉(zhuǎn),越轉(zhuǎn)越快,我感覺自己飛了起來。我說:“父親,你快看啊,我也能飛上天?!蹦菚?,我玩累了,躺在船艙里說著夢話。

醒來時已是傍晚,船已修好。父親駕駛它行駛在涵閘河里,還未進入大冶湖。黃藍白三色的紙風車迎著夕陽和風快速轉(zhuǎn)動,大船“突突突”地向前行駛,犁開的白色浪花向后飛濺。紙風車像螺旋槳一樣劃過水聲,潮濕的水汽向上升騰,紙風車像脫韁的馬匹,這次它真的飛了起來,被大船遠遠地拋在身后。我喊父親:“停船!停船!我的紙風車飛走了?!?/p>

大船終于停了下來。升騰的水汽不斷向上,紙風車沒有落下來,似乎停在了空中。不一會兒,它消失在河面上。父親并沒有幫我找回紙風車,他還以沉默。我央求父親把船掉頭,他卻嚴肅地告訴我,在逼仄的河面調(diào)頭十分危險。

我于是問父親:“五叔呢?他怎么沒跟來?”我在暗示父親,如果他在船上,一定會為我下水撿回紙風車的。

“他早上回毛村的。”父親答應(yīng)給我再買一個紙風車。

當大船到達毛村的棧橋時,母親已守候在那里。然后,她上船,把船艙仔仔細細清掃,把父親攜帶的一堆衣物收拾好,帶回家清洗,洗去晦氣吧。

母親見我不高興,問:“你怎么了?”我把船上的事跟母親講了,她輕描淡寫地說:“我給你做一個紙風車吧。”她以前給我做過一個高粱秸稈的紙風車,大風一吹,就散了架,她又重新做了一個,我跑啊跑,風一吹,又散了架,我再也不信她了。

幾天后,母親給我做了兩個紙風車。她說:“這次不要玩壞了。”母親這回做的紙風車葉片換成了紅紙做的,用細釘固定在筷子上。我?guī)еL車去找五叔,對有眼疾的五叔來說,什么顏色不那么重要。五叔說:“毛細來看我啦?”

他住在宗祠昏暗的廂房里,光線對他來說也不重要。他養(yǎng)了一條不太純的土狗,有一聲沒一聲地朝我亂叫。這條狗喂不熟,它時常到家討吃的,它見我總是這個樣。我問五叔:“這次回來你給我?guī)Я耸裁???/p>

五叔說:“還能少你的?。俊钡降资鞘裁茨??我擔心又是空歡喜一場。

我說:“你送我的東西不能跟毛豆一樣?!蔽液懿环?,毛豆的紙風車怎么能跟我一樣呢?我跟五叔強調(diào),之前的事我不打算追究了。我想好了,如果這次又是一樣的話,我從此不要他送我的禮物了。他笑呵呵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包東西,說:“這是一只可以充氣的游泳圈?!?/p>

我又驚又喜,說:“五叔對我真好?!庇辛诉@個紅色的游泳圈,意味著我可以游到大冶湖中更遠的地方,像一條大魚那樣自由擊水。我的紙風車也不要了,丟在他家的窗戶邊,急忙找到路邊的自行車修理店充氣。然后,我把它斜跨在肩上,底氣十足地在幾個伙伴面前炫耀說:“我五叔買給我的?!彼麄兿蛭彝秮砹w慕的眼光,輪流觸摸游泳圈?!叭ビ斡?!游泳去!”他們說。

當然還有毛豆。他不服氣,說:“我也有一個漂亮的游泳圈?!?/p>

我一點不生氣,我笑著說:“你就吹牛吧?!?/p>

毛豆說:“等著瞧吧。”

我們從下午一直玩到傍晚,回家后,母親問我哪來的游泳圈。我如實告訴,她吊著臉說:“以后不要去你五叔那里?!?/p>

母親以前也這么跟我說過,她對五叔的不滿說來話長。當年他們兄弟分家的時候,幾個兄弟都嫌他有眼疾,不愿帶他一起生活。我父親最后只好答應(yīng)了下來。日子長了,矛盾多,母親嘴碎,不饒人,后來五叔從我家搬了出去,住進了祠堂的廂房。后來,母親又嫌他和父親一起出船時不守規(guī)矩。原因是出船的頭一天,按照鄉(xiāng)俗,出船的人必須住在船上。但某次,五叔卻跟王桂花混在了一起。這在母親看來,非常不吉利。他們之間的矛盾更深了。五叔得知原由后,以后每次出船,都會把我?guī)洗∫凰蕖?/p>

這次出船前,五叔照例把我?guī)狭舜?。他一邊和父親喝酒,一邊講聊齋,關(guān)于水妖和水鬼的故事。

我問五叔:“我能跟你一起出船嗎?”

五叔說:“長大了,你是個好船手?!?/p>

這條斑駁的大船,足有幾十條并排的烏篷船那么寬大。這條船是我父親從船隊租來的,船舷兩邊掛著很多輪胎,不知是用來干什么的,我問五叔:“難道大船也需要套個游泳圈嗎?”五叔笑而不答,我再問,他說:“你自己想去吧?!?/p>

那晚,我坐在甲板上,漫天的星星朝我眨著眼。蒼茫深邃的夜空,像大冶湖的陰影,讓我無法掙脫。我在大船上,如置身孤島,卻渾然不知。坐船去下江,或者與它有關(guān),下江的星空跟我今晚看到的星空是一樣的嗎?五叔坐在我的身邊,我問了他很多似是而非的問題,他居然很耐心地回答了我。

比如說,紙風車為什么不是車?

船上的游泳圈為什么是黃色的?

我的游泳圈為什么又是紅色的?

從此,我知道紙風車和船帆的關(guān)系,游泳圈和江豚的故事。我雖不太明白他的話,但扎根在我心底的一個想法卻從未改變,那就是有一天,我要去下江。

坐父親的船去河口鎮(zhèn),然后從河口鎮(zhèn)返回毛村。

以前,父親的大船從青魚碼頭裝貨出發(fā),經(jīng)過毛村時,我站在棧橋上歡呼,高舉著紙風車喊叫。大船冒著黑煙,鳴笛駛過,它像一條大魚,不,大魚像一條船的樣子,根本不在乎我。

大船消失的時候,那片山林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依舊站在毛村的棧橋上歡呼。那時,又有一條大船駛過,冒著黑煙,它也在用鳴笛回應(yīng)我。后來我發(fā)現(xiàn),所有的大船經(jīng)過毛村時都會鳴笛。

我曾問過父親:“你駕駛的那條大船鳴笛是在回應(yīng)我嗎?”他搖了搖頭,我無比惆悵。但轉(zhuǎn)念一想,去下江,那里也有紙風車,五顏六色的紙風車,帶著我一起奔跑,我又笑了。

晚上,母親做了我喜歡吃的干煸喜頭魚,母親問我:“昨晚,你五叔說了什么?”

“他說我長大了會是一名好船手?!?/p>

母親不信。她不知道,我的夢想,就是像父親那樣馳騁在大江大湖上。

母親問我:“你心中的大船是什么樣子的?”

“像父親的那條大船一樣。”

母親笑著說:“那你算不上是一名好船手。”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對母親說:“我要畫一條大船,比父親的大船還要威武?!彼幸粋€高大的煙囪,冒著黑黑的煙。有一個巨大的紙風車,在船艙頂端旋轉(zhuǎn)。船舷邊還掛著一排輪胎,還有粗壯的纜繩和桅桿。

晚上,我在昏黃的電燈下,用蠟筆在紙上畫出一條大船,它有一張大嘴,一百顆鋒利的牙齒,它翹起的尾巴上掛著十個鈴鐺,巨大的紙風車在旋轉(zhuǎn)……母親在船艙做飯,父親在甲板上垂釣。五叔背著手,一邊悠閑地踱步,一邊給我講江湖故事。聽完江湖故事,我縱身一躍,在大冶湖上游泳,那個紅色的游泳圈,像天空的太陽倒映在湖水里。這時,一條飛魚在水面上飛,它越飛越快,越過甲板,朝太陽飛去。我閉上眼睛,畫啊畫,我的手在顫抖,在紙上畫出彩虹,然后我畫了另一個我,坐在一條大魚的背上,向著太陽飛。

母親看了我畫的大船,問:“哪一個是你?”

我說:“在大湖游泳的是我,坐在飛魚上的也是我?!?/p>

母親說:“好吧,大船該有船手,不然,那條船開向哪里呢?”

我說:“對,我要去下江,我該是一名船手?!苯又?,我把自己畫成了船手。

湖岸上的群山,大船上的人、大魚、太陽、教堂、風車、救生圈,這一刻在大湖上靜止。畫完這幅畫,我覺得自己離父親的那條大船越來越遠。

母親安慰我說:“我也沒去過下江?!?/p>

“你坐彩虹去吧?!蔽以诩埳袭嬃艘坏啦屎纾赣H坐在上面。

母親笑說:“好吧,快點睡吧,做個好夢?!?/p>

果然,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畫的大船在大冶湖上游蕩,始終找不到通向長江的出口。涵閘河被攔腰一截,大船出不去,我又進不來,我和游泳圈一起被堵在大冶湖之外。毛村的人都在疏通河道,卻沒有人顧及水下的柵欄。我用橡皮擦擦去畫上的柵欄,像魚一樣游了進來。我在夢里驚醒,大呼母親,母親站在黑夜里,她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聲音?;蛟S我的喉嚨被什么卡住了,聲音在我的口腔里打轉(zhuǎn),始終沒有發(fā)出。

五叔給我講的江湖故事,也在夢里不停地復(fù)述:在一條古老的河流里,生活著一條跟大船一樣大的魚,它想去天空,看看它未曾謀面的朋友黑鳥。每當太陽升起時,它便鉆出水面,冒著水泡,奮力地躍向天空。有一天,它看到漫天云朵倒映在湖水里,以為來到了天空,它奮力一躍,沒想到跳進了一條漁船……

清晨,太陽照樣從窗戶上升起,照在濁氣騰騰的房子上,塵埃在陽光中不斷浮動,鮮紅的紙風車在窗臺上,它在轉(zhuǎn)動。我拿著紙風車在毛村走了一圈,沒人在意我,毛豆也不在意我了。他的手里也拿著一個紅色的紙風車,比我的還要大。

我和他比賽誰的紙風車轉(zhuǎn)得快,我們在湖灘上奔跑,直到毛豆的紙風車被風吹散架了,我才停下來。我遠遠地把他甩在了后面,我說:“毛豆,你來追我吧,追上我,我的紙風車歸你?!?/p>

他卻在哭,說:“我比你游得快。”

說起游泳,他也是我的小跟班,我是毛村游得離岸最遠的孩子。這次他提出套上游泳圈游,看誰比誰游得快游得遠。

他也有一個紅色的游泳圈,一定是五叔給他買的,我無比氣惱。這一次,我一定要贏他,讓他臣服。我說:“等著瞧吧,我會打敗你的!”

中午是一天中最困乏的時候,大人們在休息,漁船停在岸邊。我們從棧橋入水,套上游泳圈,游啊游,竟然游到了湖中的沙島上。小島上沒有一棵樹,也沒有長草,但停著一條破船。這是我第一次來,我沒聽說過這個島。一場暴風雨就會讓它消失,因為它幾乎與水面持平。

我依舊是最先到達,興奮地向毛豆揮舞著游泳圈。毛豆不可能戰(zhàn)勝我。即便是戴著游泳圈游泳,甚至是穿著衣服,他都不可能戰(zhàn)勝我。

我興奮地喊著毛豆的名字:“毛豆,毛豆!”

毛豆過了好久才慢慢靠近這個島。

毛豆說:“我的游泳圈漏氣了?!蔽乙詾樗诤a理由以掩飾自己的失敗。他讓我使勁捏了捏他的游泳圈,果然是這樣的。

我加重了語氣問:“你該怎么回去?”這里離岸太遠了!

毛豆卻一點也不急,他說:“你先回毛村告訴我媽吧。”

我答應(yīng)他回到毛村后,找一條漁船來接他。事實上,我回到毛村后,沒敢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一夜暴雨,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想起來毛豆還在島上。

不幸的是,毛豆死了。

毛豆的尸體被漁民發(fā)現(xiàn)了。我感到恐懼和自責,他的死,直接影響到了五叔和王桂花的關(guān)系,他們成了仇人。他們不知道毛豆的死跟我有莫大的關(guān)系?;曩鈿w來,王桂花每天都要來到棧橋,一遍遍喊著毛豆的名字。

毛豆的名字,像針一樣扎痛我的心。

游泳圈從此在毛村人眼里變成不潔的東西。母親用剪刀剪碎了我的游泳圈,并且言辭激烈地警告我,五叔經(jīng)手過的東西,我都不能碰。

五叔以前送給我的紙風車,被母親扔進灶里燒了。

一天,五叔問我:“毛豆是怎么死的?”

我不敢正視他。我低著頭說:“他的游泳圈漏氣了。”關(guān)于其他,我再也不敢多講。五叔惡狠狠地瞪著我,一言不發(fā)。

開學前的那一周,我病倒了,高燒、嘔吐和昏厥的癥狀,持續(xù)了好幾天。我被送到鎮(zhèn)衛(wèi)生院,醫(yī)生也束手無策。我的病越來越重。我經(jīng)常做夢。在那個沙島上,毛豆正為自己建造一條船,他砍光了所有的樹,也沒有建成。

我問毛豆:“你為什么不修補那條破船?”

他說:“那條破船被人劃走了?!?/p>

我問:“那個人是誰?”

他笑著說:“你呀?!?/p>

我無顏見他,該死的是我。我一頭扎進水里,再也沒浮起來。

然后,我的夢醒了。我醒來對母親說:“毛豆沒死,他在沙島上?!?/p>

母親認為我是中邪了。她認為這個邪是五叔種下的,如果他不曾買過游泳圈,毛豆是不會死的,我也不會得這場病。

窗臺邊多了一個紙風車,一個托桿上有三個不同顏色的風車在同時轉(zhuǎn)動,它在使勁地轉(zhuǎn)動。母親說:“又起風了,關(guān)上窗戶吧。”

“不,我要看著它轉(zhuǎn)動?!?/p>

幾天后,我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父親開著那條大船載我和母親去下江看病。我終于來到下江,我對母親說:“下江跟長江沒什么兩樣,但大船卻不一樣。”

母親說:“父親的大船得走一個來回。”

病好后,母親帶著我乘船去了一趟沙島。這個可有可無的島,很難把它從湖水中分辨出來。還好那條破船還在。

母親給毛豆扎了一條紙船,并將之放進湖里。紙船停在那條破船的旁邊,像一個靜物定格在湖面上,我希望它永不沉沒。

回到家后,母親出奇地平靜,她沒有問我關(guān)于毛豆的事,好像這件事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躲在房間里不敢外出。我站在窗戶前看向平靜的湖面,格外明亮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窗臺重新掛上了紙風車,它發(fā)出輕微的轉(zhuǎn)動聲。

起風啦。

從我家的窗戶里也可以看到大船鳴笛經(jīng)過,仿佛是為毛豆發(fā)出的哀鳴。

毛豆死后,五叔不再跟著父親去下江了。他改行捕魚,做了漁民,但我很少見到他的漁船劃行在大冶湖上。

一天,我見到五叔捕魚歸來,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完全泄了氣的游泳圈。我知道這是毛豆的。五叔把紅色的游泳圈充滿氣,掛在他的墻上。他讓我看,問:“這是不是毛豆的游泳圈?”我沒有否定。

五叔說:“我的眼疾越來越嚴重,所見之處都是模糊的?!?/p>

當我直視那面白色的墻時,仿佛有一個人從紅色的游泳圈里掙脫出來。他臉色蒼白,若隱若現(xiàn)。我想起五叔給我講過的聊齋故事、江湖故事……

回到家,我找到自己的那幅畫,拿出橡皮擦使勁去擦那個紅色的游泳圈,可怎么擦也沒擦掉。

【作者簡介:黃海兮,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居西安。中篇小說多次被《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轉(zhuǎn)載。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說集《朝花》《西鳳》《雕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