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的時候，鎮(zhèn)上搞了一個在外知名人士座談會，效果很好，利用鎮(zhèn)上在外人員的知名度或資源引進了三個項目，以及幾個意向客戶。小橋村的村主任萬才也想搞這么一次，把小橋村在外面工作并且干得不錯的人也請回來，看看他們能不能也為小橋村搞點事情。他把這事跟文書李順一說，李順立馬表示贊同——李順做夢都想村里有個項目，那樣他這個文書就名副其實了。他說，應該搞一個項目，搞成了，村里遇到個事情也就不用我到處張羅錢了。他說搞搞搞，一連說了三個“搞”字。

萬才感覺他太興奮了，有點兒懷疑他有什么不良動機，就說你好像挺積極。李順說好事他都積極，而且他預感著這事一定能行。

萬才聽他這么說就問他，你感覺咱們村在外面的人員中，誰可能給村里辦成這個事。

李順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說到了梁玉波家的文科，他說文科應該行。文科在城里搞了個工廠，生產(chǎn)防盜門，專給樓房住戶安裝，掙了不少錢，年前還給梁玉波買了一輛電動車，四輪的，帶方向盤的。

萬才點點頭說，文科算一個。你再接著說。

李順說李光頭的兒子李越也算一個。

李越在縣里的水果批發(fā)市場搞水果批發(fā)，好幾個門店，據(jù)說一年下來也能掙個二三百萬。

萬才知道他，他每次回村都前呼后擁的，這還不說，哪次來都還帶著個小姑娘，不停地換。萬才不喜歡他，就問他結婚了嗎。

李順說沒有。

萬才說談了這么多還沒結婚，這孩子有問題，不要他來了，他就是再有錢也不讓他來。

李順“哦”了一聲，說知道了。

萬才接著罵了一句“狗日的”。

李順不知道往下是說還是不說了，有點猶豫。

萬才說還有誰。

李順想了想又說了一個，是村東頭劉四火的兒子劉一天，做光伏的，手下有一幫人，整天忙得不著家。大車小車換了好幾輛，也在城里買了房子。

萬才說這應該算一個，還有，這光伏跟咱們村里的事也聯(lián)系得近，說不定能搞點事。

李順說能搞是能搞，不過，搞不大。我連襟那個村搞過了，家家戶戶房頂上都掛了個板子，一年下來才分幾百塊錢。

萬才說幾百塊錢也是錢啊，再說，關鍵它是一個事。讓他來。

李順說好，然后就想不起來還有誰了。他忽然有些慚愧，他說這么多年咱們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出不來一個像樣的人物。說完了又怕萬才誤解就連忙解釋，主任，我這么說不是說你領導得不好，而是，是，可能是咱們村哪個地方風水有問題，你別誤會。

萬才說我誤會啥，怎么不好了，這已經(jīng)很好了，再說還有幾個你還沒說到，比如張元甲家的大登，大號叫什么來著？

李順說叫張路遠。

萬才說，對，張路遠，不是在一個鋰電廠里當著副總嗎，雖然不是一把手，估計說個話啥的也是算的，使使勁說不定能把跟電池有關的小項目給咱們弄一個來，也讓他來。

李順說好。

萬才又說到村里齊大霞的女婿王家選，說王家選在市里一個部門做主任，也是個很好的資源，也應該通知到。

聽萬才把范圍一下子擴展到了女婿這個范圍，李順的思路忽然開闊了起來，竟然一下子說出了十幾個。各行各業(yè)的都有，有的聽著名字熟悉，有的壓根都沒聽說過，但是無論熟悉的還是沒聽說的都不怎么讓萬才興奮，萬才說村部的桌子就這么大，你別是人不是人的都提名，說個真正頂用的。

李順停下來，認真想了想，竟然想到了他自己的侄女婿賈大安，賈大安在城邊子辦了一個飲料廠，叫什么“開口樂”，賣得不錯，村里的超市都有賣。有一次，李順的侄女李雪來了，還在后備箱里裝了好幾箱，李順還給萬才送了一箱，甜甜的、酸酸的。萬才說，李順，你這個侄女婿說不定能成了，你重點盯一盯。

李順答應著說好，然后說一會兒拉一個單子讓萬才過目。

萬才說好，盡量快一點。

傍晚的時候，李順拿著一張紙過來了，正遇著萬才送女兒萬幸回城。萬幸在城里一個大公司里做會計。

李順說萬幸越來越漂亮了。

萬幸說謝謝叔。開著車就走了。

李順說你看看同樣是會計，人家萬幸都開上車了。

萬才笑著說，這個會開好了，你也快坐上車了。說著把紙接過來，紙就那么展開著，沒有疊，上面寫著幾行字。萬才拿過來看了看，幾個重要的人都在，感覺差不多，就說好。李順見萬才認可了，就要拿著紙一家家去通知。萬才說，拉倒吧，十幾家呢，你一家家跑還不得跑到半夜，再遇上兩個不在家的，半夜你都不一定能把這事辦成。萬才讓李順去村部大喇叭照著名單廣播一下，讓點到名的都到村部來，一起開個會通知通知就行了。

李順覺得這個主意好，就去了村部打開大喇叭吆喝了一陣。剛開始大家都不知道去村部干什么，后來聽聽名單都是村里有眉有眼的人家，就猜測村里可能要搞事情，來的路上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緊張。有兩個遇上了，悄聲地問，知道讓咱們來是干啥吧？答的說不知道。問的接著說，不會向咱們要錢吧，要的話就不去了。答的說不知道。表情呆呆的，說，去看看再說。

人來得差不多的時候，萬才從家里出了門，他故意不早去的，怕去早了，人不齊，問起來七嘴八舌的，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亂。他當了多年的村主任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辦這種事情就是要快刀斬亂麻，把該說的說完，余下的讓他們自己討論去，也可能會吵起來，但是最終也都會按照村里的意思來。他從家里出來沒走多遠就看到了李越的爹李光頭在門口站著。

李光頭不是頭上不長毛，而是毛發(fā)有點稀少，他想了一些辦法，目的是想讓毛發(fā)多一些，但是一點效果也沒有，后來干脆一根也不留，都給剃光了。整天亮著，不像個好人。萬才有點不喜歡他，總感覺他身上有一股不太正經(jīng)的味道，再加上聽說他兒子在外面那些做派，就更不喜歡了，甚至忽然間對他有點鄙視。他決定不跟他說話，裝作沒有看見他。他大步走著，目不斜視，就要走過去了，李光頭卻忽然叫住了他。李光頭說萬主任，村部叫大家過去干啥呢？

萬才想，不回答不好，就說叫大家過去商量點事。

李光頭說，我聽著去的人都是在外面做事情的人的家屬，我們家李越也在城里干得不錯，咋沒叫我呢，主任，你們是不是把我忘了。

萬才心里想，不錯個屁，但是嘴上不能這么說，他說這名單是村里選的，不是所有在外面工作的人家里都要來，是有選擇的。比如謝堂家的玉興、士水家的王大慶都沒有來，你不要挑理這個。

李光頭說主任，可是我們家李越跟玉興王大慶不一樣啊，他們是跟人家打工，我們家李越可是老板。

萬才有些生氣地說，有啥不一樣，打工的是人，當老板的也是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咱不帶這么高高在上的，要低調，知道吧。

萬才把這句話扔給李光頭之后就走了，李光頭有點莫名其妙，他斷定這里面有什么名堂，要不，萬才不會這么對待他。想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就給在城里的兒子李越打了一個電話。

李越正指揮著一幫工人從一輛冷藏車里卸著水果，他一接電話李光頭就在里面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得罪村里了，要不村里開會咋不叫他。李越讓李光頭講了一下原委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說自己好長時間沒有回村了，也不可能做對不起村里的事情，讓他別著急，先打聽一下他們開會干啥，然后再說。

李光頭說好，掛了電話就開始留心村里開會的事情了。

萬才到村部看到請的人都來了，很高興，就把自己的想法給大家說了說。主要說了兩個意思，一個是被通知到的人都是村里的優(yōu)秀人家，他們的兒女也是村里的優(yōu)秀人才，這么多年為小橋村帶來榮譽，也幫了村里不少忙，水井、村道，還有村容村貌都有大家的功勞，他們是小橋村的光榮。這個話講完了大家都緊張起來，一個個瞪著眼睛不說話。萬才接著講了第二個意思，他們這些優(yōu)秀兒女這么多年在外面一定積累了好多資源和人脈，希望他們能牽線的牽線，能出力的出力，幫助村里上些項目助力村里的鄉(xiāng)村振興。萬才沒有提錢字，但是在場的人并沒有輕松，他們擔心現(xiàn)在不提，等他們的孩子們真的來了村里也會提，到那時候孩子們抹不開臉，就晚了。這樣的事不是沒發(fā)生過，三年前，說是不要錢，都把孩子給叫回來了，結果都被套住了。因此，一個個表情都很嚴肅。

萬才很奇怪，問怎么了？

齊大霞先說話了，她說不會跟上次一樣又讓大家來捐款吧。

萬才笑了，說不是，就是整合一下咱們村在外面的資源人脈，為咱們村的發(fā)展找找出路。說到這里萬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以前幾次給大家要錢給村里修修補補的，這兩年村里忽然意識到那樣不行，要想發(fā)展起來，光靠要不行，不能光輸血，不造血。所以我們才考慮搞這個會，不要錢，要思路。

大家似信非信，一個個地答“好好好”。

梁玉波說完“好”字還講了幾句，他說，只要不提錢就好，實話說，孩子們現(xiàn)在在外面也不容易，估計一提錢不敢回來。

他的話一下子引起了共鳴，眾人的話一下子就多了，附和著說就是就是。此起彼伏的。萬才和李順倒一下子成了弱勢群體，一時間竟插不上話了。關鍵時候，張路遠的老爹張元甲又問了一句，真的不是錢的事，是吧？

萬才和李順都感覺這話問得多了，萬才還能忍下，李順忍不住了，接了一句，元甲，看把你嚇得，主任都講了幾遍了，難道村里還要給你寫保證書，過分了?。?/p>

張元甲不高興了，說一點都不過分，之前這樣的事情你們又不是沒有做過，我懷疑一下怎么了。

李順卻說，之前是之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兩個人吵了起來。一幫人也有情緒，跟著加入進來，會場鬧哄哄的。萬才知道李順把大家給刺激了，連忙讓他一邊去，解釋說讓大家放心，這次就是讓這些優(yōu)秀人士回村聚聚，別想多了。然后給大家說了個時間，讓大家一定通知到。

大家答應著，然后都散了。

村部院子里只剩下萬才和李順兩個人。

李順說萬主任，我剛才哪句話說錯了嗎？

萬才說，錯了，你看看大家的表情，你呀，那句話就不該說。

李順不服氣，他說，讓他們來村里出思路發(fā)展經(jīng)濟投資建廠，歸根到底都是錢的事，我說得不多。

萬才說，發(fā)展經(jīng)濟是發(fā)展經(jīng)濟，錢是錢，兩個事，再說，就是為了錢你也不能那么說。

張元甲忽然回來了。把萬才和李順嚇了一跳。李順說元甲你咋回來了呢？

元甲說，我茶杯忘了拿了。

元甲說著急匆匆地進了村部，拿了茶杯又急匆匆地走了。

萬才有些沮喪，說，完了，估計咱們說的話他都聽到了，關鍵是他就聽了一半，他一定會以為咱們就是在研究錢的事。

李順說，那我追過去，讓他別到處亂說。

萬才說，沒有用，嘴長在他身上，你還能給管住了。

李順急了，那咋辦。

萬才想了想說，之前咱們要錢的事實在是有點多，也怨不得他們。

李順說，那這會兒咋辦？

萬才說，看樣子大家都來估計不可能了，保重點吧。

說完，兩個人又說起誰最有可能幫村里做成事情，說來說去集中到兩個人身上，一個是梁玉波家里的文科，另一個就是李順的侄女婿賈大安。萬才說，咱們就把重點放在這兩個人身上，其他人來就來，不來就不來，這兩個人一定要來，咱們兩個分工，你負責你侄女婿賈大安，我負責文科。

李順說好，為了顯示自己的辦事效率高，他當著萬才的面就給侄女李雪打了一個電話，把事情給李雪一說，李雪在那邊答應得很痛快，說叔，這是好事，我們一定支持，不落后，到時候我一定讓大安過去。

他們的對話萬才也聽到了，表揚李順這事辦得好。李順也覺得太容易了，于是主動要求說，主任，賈大安這事也辦得太容易了，干脆梁文科那邊的事你別去了，交給我吧。

萬才笑了，見李順這么積極也不愿意打擊他的積極性，就說好。又說，要落實了，別到時候出問題。

李順說，主任你放心吧，然后跑著出去了。

萬才圍著辦公室轉了一下，墻上的制度牌、標語、宣傳畫都有些舊了，應該好好收拾一下，靠近北墻正中間的位置一定要掛一個大一點的條幅——歡迎回到小橋村，桌子也該找塊大一點的塑料布或者床單鋪一鋪，大家圍坐在上面開會的時候也顯得好看、隆重。還要買幾把香蕉，幾斤蘋果橘子，開心果和瓜子往上面一擺，他想象了一下，感覺差不多了。這時，天也黑了，他開始往家里走。一出村部不遠就看到李光頭在路邊站著，萬才估計李光頭找他有事，想躲著不見卻躲不開了，只好迎上去說，有事？

李光頭說，主任，還是我們家李越的事，剛才他們出來的時候我問了，是想讓在外面工作的人回來給咱們村里做點貢獻，為啥不讓我們家李越來。

萬才不想說真實原因，也不能說，就打起了馬虎眼，他說老李，這個名單是村里集體研究決定的，再說為村里做貢獻這事也不是誰想做就做的，你就不要在這件事情上七七八八了，還有，這做貢獻也不是什么好事，花錢費力費心思，最后還不一定能夠辦成，別操這個心了。

李光頭認真了，說，主任，這話說的，人人平等，就做貢獻這事別人能做得我們家李越為啥就做不得，你必須給我個說法，你要能說明白了，讓我信服我就聽你的。如果你說不明白，我還非讓我們家李越來不可。

看樣子李光頭是硬杠上了，萬才還真有點說不明白，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你們家李越在外面不檢點沒有資格是吧。盡管是這么回事，但是說出口太傷人。萬才有些為難，嘴上的話就有些囫圇吞棗，他越囫圇吞棗李光頭越不滿意，兩個人就吵了起來，一會兒就圍過來幾個人。幾個人聽了他們的你一言我一語，大概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致認為是萬才這事情做得不妥，既然想讓在外做事的人員回村做貢獻就不能不讓李越來。萬才認定這些人不知道問題的真相，他想你們知道實情就不會這么說了，又不能給他們解釋，就說你們懂得什么，我不跟你們說了。丟下這句話他就跑了。

人跑了話題還留著，李光頭聲音更響了，說看了嗎，說不出道理來，跑了。

跑了的畢竟是村主任，并沒有幾個人附和。不過，有人建議他去找一下文書李順打探一下，李順跟李光頭是本家，多多少少說不定會給他透露一些。

李光頭覺得這個主意好，三轉兩轉就到了李順家。李順剛從梁玉波家回來，女人已經(jīng)把飯做好，他正要端著碗吃飯，見李光頭找上門來說這事，也有些慌，他更不敢實話實說，只是說萬才說得沒毛病，通知回來開會的是有選擇的，不是全部都來，讓李光頭理解。

李光頭對李順就不那么客氣了，說，我不理解，你們這分明就是看人下菜碟，看不起我們家，我對村里有意見！

李光頭說完走了。

李順呆著。

女人說有點不好啊，干嗎不讓李越來?。?/p>

李順不說話。

女人說，李光頭不會去鎮(zhèn)上告你們吧。

李順的飯就吃不下去了。飯碗一推，站起來出了門。

李順去找萬才。

萬才在飯桌前坐著還沒有吃呢。女人說，咋回事，不吃呢。

萬才說被李光頭氣著了。

女人笑，就李光頭還能氣著你。她還要問萬才是因為什么事。李順進門了，李順的臉色也是不太好看。

萬才看了他一眼，心里緊了一下，說文科那邊的事情沒有落實嗎？

李順說，落實了，梁玉波說行。

萬才說，既然落實了你還哭喪著臉干啥。

李順說，李光頭去找我了，說著用眼睛看了看萬才的老婆。萬才想讓老婆出去，又覺得不合適，就自己站了起來向外走，李順在后面跟著。他們兩個走到院子里。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屋里的燈光透了出來，院子還有點亮。

萬才問李光頭咋說？

李順說，他說他對村里有意見。

萬才說，他對村里有意見，我還對狗日的李越有意見呢，能的他，吃兩天飽飯就不知道東西南北了。

李順說是。又說，我擔心李光頭去鎮(zhèn)上告咱們，說咱們對他不公平，不讓他們家李越回村做貢獻。

萬才說，他告咱們我還想告他呢，別怕他，他要是真想折騰，咱們就陪他折騰到底。邪不壓正，咱們村就是不能讓這樣的人來村里做貢獻。

李順說，開會那天他要真的來了呢？

萬才怔了一下，說沒通知他啊。

李順說，是沒通知，可他真的要來了呢？

萬才想了一下，堅定地說，來了咱們也不歡迎他，不讓他進村部。

李順說好。

萬才又想起梁文科和賈大安那邊的事情來，要李順一定要落實，要穩(wěn)妥。李順再次說沒有問題。萬才說光沒有問題還不行，要保證他們一定會來，不來這個會就白開了，也讓村里人笑話。

這么一說，李順的心里又緊張了一些，他先是與李雪又通了一個電話，問問賈大安是不是一定能來，李雪說能。接著他又去了一趟梁玉波家。

這一趟他去得有點不好，惹事了。正遇上梁玉波的老婆荷花從浴房里洗完澡出來，浴房在院角。荷花正一件睡衣半披半裸地往房里去，她看到李順就惱了，不管不顧地對著李順罵了起來。動靜很大，驚動了幾個鄰居過來。梁玉波也覺得吃了虧，質問李順，就這么點破事一趟趟地往他家里跑是什么意思，李順自然說梁玉波家是村里的重點，他多跑幾趟其實是為了會議更加穩(wěn)妥。來看熱鬧的人中有不少都是被通知來開會的戶，見村里獨獨對梁玉波家重視，心里就不舒服了，嘴上不說心里都有了些主意。梁玉波好歹被安撫下來，李順見梁玉波情緒穩(wěn)了，又小聲囑咐了一句讓梁文科一定來開會的事。

梁玉波沒好氣地說，好。

李順見梁玉波帶著氣，擔心不是好話，又說，玉波哥，你可千萬讓文科來，這次會議指望著他呢。

梁玉波說知道了，轉身走了。

李順心里忽然沒底了。幾個看熱鬧的人都圍過來，張元甲沖在最前面。李順看到他就有點緊張，怕他把不該說的說出來，正要攔著，張元甲卻說起了別的。他說，村里就指望著文科了，我們這些不重要的是不是不用來了。

李順立馬慌張起來，知道剛才又說錯話了，連忙往回找，說要來，要來，怎么能不來呢。又看著眾人說，大家都很重要，一定要來啊。

眾人不說話了。

李順逮住一個，拉著那人的胳膊說，一定要讓孩子過來啊。那人答應著說好。

李順又逮住一個，那人也說好。說完都嘿嘿笑了起來。

李順心里更沒底了，擔心把會議搞砸，想過去跟萬才說一說，走到了門口又怕萬才罵他，猶豫了一會兒就回去了?；厝サ穆飞希贿呑咧贿呄?，最靠譜的好像只有侄女李雪了，就給李雪打電話說，無論如何也要賈大安過來，別讓老叔到時候丟臉。李雪說好。李順還不放心，非要給賈大安通一個電話。李雪犟不過，就把電話號碼給了他，李順跟賈大安通了一個電話，落實了，心才稍微踏實一些。

那邊萬才也一直忙著會議的籌備，為了搞得像樣一點他還專門跑到鎮(zhèn)上把鎮(zhèn)上那套程序都弄了過來，鎮(zhèn)上也對小橋村這個活動很重視，派了包村干部明主任過來指導。明主任很認真，先是給萬才準備了一個講話稿，然后到村部看了看，基本滿意，只提了一條，建議村里招待一下遠方的客人。萬才本來也想搞，只是擔心這事不合規(guī)。明主任說，這事不同于其他事，可以解放思想。

聽明主任這么說，萬才就把村里的蔡廚子叫過來，讓他好好弄一頓。蔡廚子要具體人數(shù)，萬才就讓李順抓緊落實一遍。李順只好又去跑了一遍，那些自知不是重點的答得都很敷衍，再加上張元甲沒少散布他聽到的“錢”的事，態(tài)度都很模糊，說已經(jīng)給孩子說了，孩子都很支持，盡量往回趕，沒有特殊情況一定會來，有啥特殊情況就不好說了。這叫什么話，李順氣得咬牙，不知道說什么好。

去梁玉波家的時候，他謹慎了一下沒敢進去，站在門外叫了幾聲。梁玉波出來了，冷著臉說你咋又來了。

李順說還是那事，萬才主任讓我來問問文科明天到底能不能來。

梁玉波說我一會兒問問再說。

李順說能不能給個準信。

梁玉波說他事多，我不好說。

李順想認個錯，說，其實那天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

梁玉波生氣了，說，李順，你沒完了是吧。

梁玉波關上了門。

李順想罵一句，就罵了。他奶奶的。

因為跑的結果太不樂觀，又牽扯到明天吃飯的事，李順回到村部沒敢給萬才說假話，就把情況給萬才如實說了。當然，他沒有說在梁玉波家辦錯事說錯話的事。這讓萬才認為這幾戶人家是不支持村里的工作，拿他萬才不當回事，一生氣就把村部的大喇叭打開了，在喇叭上吼了一陣，他說盡管你們的孩子在城里都干得很好，但是樹高千尺也有根，走得再遠村里的事也應該是大事，現(xiàn)在需要他們了，應該回來。我在村里這么多年了，是給大家添過不少麻煩，但是我保證這一次，真的不是為了錢，你們能把孩子叫回來，支持村里我高興，叫不回來我不高興，你們看著辦吧。

萬才喊完了，關了話筒。

李順說，主任，你的這兩句話挺有力度，我覺得他們應該考慮考慮。

萬才卻沒有信心，他說，他們會往錢上想，涉及錢的事情就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順說，那一會兒再去跑一跑，跟大家說不是錢的事。

萬才說算了，你說了估計也不一定管用，重點保一下文科和賈大安吧。

李順說好。

蔡廚子來要人數(shù)。

李順問萬才咋報？

萬才想了想，就按你通知的人數(shù)。

李順說，那要來不齊呢？

萬才說，來多少算多少。

李順說好。就給蔡廚子說了個數(shù)。然后又想去梁玉波家一趟進一步落實，走到梁玉波家門口還沒進去呢，就聽到荷花在跟梁玉波說話。荷花問梁玉波給梁文科打電話了嗎，梁玉波說，又不是什么好事，不是要錢就是要物，打什么電話。荷花說，不是說不要錢嗎。梁玉波說萬才的話你也信。荷花說這樣好嗎？梁玉波說你放心，沒有幾個來的，有啥不好。

李順聽了，對梁玉波徹底死心，嘆息一聲，回頭走了。還想給李雪打個電話，想想實在是打得太多了，怕李雪也煩，就把想法停了。

他憂傷地說，反正我盡力了，隨他去吧。

第二天是開會日，鎮(zhèn)上的明主任一大早就過來了，萬才和李順在一邊陪著。

明主任讓萬才熟悉熟悉講話稿。萬才說估計今天用不上了。

明主任說不會吧。

萬才說來的人不會多，到時候我隨便講一講就行了。

明主任不相信，說不會吧。沒有組織好嗎？

萬才說，大家都以為是讓他們來出錢，估計來得不多。說著嘆息了一聲，又說，也怪不得他們，實在是嚇著他們了。說完，很愧疚的樣子。

明主任“哦”了一聲。

明主任還要說些什么，就看見幾個村民走進來，他們都是在外面工作的人的家屬，他們來是給萬才說，他們家的孩子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來不了。不來的理由五花八門，有說請不下假的，有說出差在外地的，還有說聯(lián)系了幾次都聯(lián)系不上的，還有的說得更直白，說今年生意難做，拿不出錢來沒臉回村了。

萬才一直在一邊聽著，心里很難過，他想到了因，更想到了果，他對今天的會議忽然悲觀起來。李順則用筆在紙上劃著，每有一個說來不了的，他就把名字給劃掉，很快，紙上的名字被劃得差不多了。萬才側一下臉問，還剩幾個？

李順有些不好意思，說就剩下文科和賈大安了。

明主任吃驚，說就剩兩個了？

萬才尷尬地說，是有點少，不過，是我們的重點，他們兩個如果來了，今天會議的目的就能完成大半。

明主任點了一下頭。

萬才為了緩解一下氣氛，問李順是不是？

李順說是。

李順說完想，梁文科是不指望了，能來一個就挺好。正想著要不要提前把梁文科的名字劃掉，忽然看到梁玉波走了進來，梁玉波顯得很抱歉，他說他們家文科來不了，有個項目忽然要談，他離不開。

萬才對梁文科寄予的希望是很大的，甚至比賈大安還大。梁文科是村里人，賈大安是村外人，是女婿，不一樣。萬才就被傷了一下，他聽梁玉波說完，咬著牙說，好，我知道了。李順，你把梁文科的名字也劃掉。

李順用力在梁文科的名字上劃了一筆。力氣很大，紙都劃破了。

梁玉波看出來萬才是憤怒了，解釋說文科他是真的來不了，主任，你別生氣。

萬才無力地說我信，我很信，你走吧。

梁玉波還想假模假式地解釋，李順在一邊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冒著被萬才罵的危險一下子把梁玉波沒給梁文科通知的事說了出來。

萬才問梁玉波是不是真的？

梁玉波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萬才氣得不輕，說梁玉波，你拿村里的事太不當回事了，你，你……我啥話不說了，你走吧，越快越好！

梁玉波頹唐地走了。

李順意猶未盡，說，太不像話了。

萬才瞪著眼睛說，你既然早就知道梁文科不來了，干嗎不早說？

李順不好意思地說，我怕你罵我。

萬才氣憤地說難道我現(xiàn)在就不罵你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等開完會再說……萬才說著說著忽然停了下來，問就剩下賈大安了，李順，不會賈大安也出什么問題吧。

李順振作了一下，說賈大安不會出問題，一個是我侄女一個是我侄女婿，不會掉鏈子。

萬才生氣地說，就你這辦事水平，難說！

李順想，賈大安千萬別出事，如果賈大安再出岔子，今天的會就慘了。他不由自主地伸著頭向外看著，期盼賈大安能夠快一點過來。萬才好像一下子看穿了李順的心思，萬才讓他給賈大安聯(lián)系一下。李順答應著，正要摸電話，電話卻忽然響了。是賈大安打過來的。

李順叫著，是賈大安，是賈大安……

萬才不由得心緊了起來，聽李順接電話。

賈大安在電話里說他在外地出差，飛機晚點了，趕不過來了……

萬才一下子呆住了。

李順木訥地說，他本來想來的，來不了了。

萬才火了，說李順你看你這事辦的，我讓你重點保的兩個人，一個也沒來，你讓我怎么說你好，當著明主任的面，你這不是讓我下不來臺嗎。丟人啊，丟大了，丟死了，丟到家了！

明主任怕萬才說出更過分的話來，連忙打圓場，說萬主任別上火，這事正常，大家都忙得很，可以理解。不來就不來，其實，別的村也有這么搞過的，效果也不好，跟你們差不多。行了，我也不坐了，走了。

明主任說著站起來，萬才要明主任吃完了再走。明主任說，該來的一個也沒來，就咱們幾個吃了不好。萬才知道規(guī)定，只好送著明主任往外面走。剛到院子里，看到李光頭和兒子李越來了，幾個人一怔，都站住了。

萬才吃驚，第一反應就是你怎么來了！

李越先說話的，他說，萬主任，村里這么大事我能不來嗎，怎么樣，來了不少人吧，人呢？

李越說著伸著頭往里面看。

萬才很尷尬不知道說什么好。

李順說，看啥看，沒人。

李越笑了，說，老天，不會就來我一個吧？萬主任，這些人也太不像話了，沒通知的來了，通知到的人卻沒來，簡直了。

李光頭也笑了，說，萬主任，這回你可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了吧？

萬才煩了，說你們少說一句吧。你們來干啥？

李越說響應村里號召回來為村里出把力。

萬才沒有說話。

明主任在一邊看得莫名其妙，問萬才這是什么情況。

萬才想了想說，吃飯去吧，現(xiàn)在有人來了，咱們可以吃飯了。說完又對著李光頭和李越說，村里請你們吃飯，吃飯的時候只吃飯，啥都不談，能做到吧。能做到你們就在這里吃，做不到你們就走。

李光頭和李越對望了一下，高興地說，能。

就招呼蔡廚子上菜，備的菜太多了。盤子上的都很硬，李光頭和李越吃得多一些，萬才和李順幾乎沒有動筷。明主任自然知道他們不高興，也不勸。倒是李越和李光頭嘴上的話一句接著一句，說得最多的就是，主任，吃啊，別愁了，我一個來就行了，保證解決村里的問題。

萬才不聽，說，吃飯！

李光頭和李越就停下來，不說了。

飯很快就吃完了，李光頭和李越以為要說正事了，都正襟危坐。萬才卻說，好了，你們回吧。

李越不想走，說，我來是為村里做貢獻的，正事還沒說呢。

萬才說我們先商量一下，你們回家聽通知。

兩個人還有些疑惑。

李越說主任，啥意思嗎？

萬才沒說話。

李順接了一句，說先回吧。

兩個人就站起來怏怏地往外面走。等他們走遠了，明主任著急地說，萬才，多好的事，你咋不讓他們說呢？

萬才沒有立即回答，想了一下說，我看不上他。

明主任不太滿意了，說，萬主任，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好惡影響村里的工作，真這樣的話，我要批評你了。

萬才固執(zhí)地說，你批評我，也不想讓他來村里投資。

明主任吃驚，叫了一聲，萬才！

李順連忙說，明主任，萬主任這么做是因為對那個李越有意見，那個李越在外面都快四十的人了，不結婚不說，還女朋友一大堆，沒有一個固定的，人品不行。

明主任“啊”了一聲，仰著臉想了一下，說看著這小子不像啊。

萬才說，別管他像不像，這樣不靠譜的人，我堅決不同意他來村里投資，他就是投一個億我也不同意。

明主任笑了。

萬才說，明主任，你還笑，我說的不對嗎？

明主任說，也不能說不對，也不能說全對，要辯證地看。我聽明白了，這個李越也就是生活方式問題，不是生活作風問題，不就是不結婚嗎？沒多大的事，假如他真的能在你們村做個好項目，幫助村里發(fā)展經(jīng)濟，讓小橋村各個方面都上個臺階，投資的事也可以考慮。

萬才沒有說話。

明主任見萬才不說話。又把話往回收了收，說這只是我個人的建議，不代表鎮(zhèn)政府?，F(xiàn)在發(fā)展經(jīng)濟是咱們村的第一要務，有些村在招商引資的過程中也遇到了這樣那樣的問題，為了把事情做成，把項目落地，有時候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讓步和犧牲，保持一些適度的靈活性。咱們常說的解放思想可就是這個意思，站在你們村發(fā)展的角度上講，我當然是希望你們解放思想的。

萬才還是沒有說話。

明主任看看形勢，又說，當然尺度如何把握，最后怎么決定怎么做還是你們的事。不過，要處理好。那個李越好像很有熱情，別激化矛盾，激化了就不好了。

明主任說完這番話就走了。李順看了看萬才，小聲說明主任說的也有一定道理，人無完人，年輕人更不能用老標準要求他們，管他這個那個的，能幫助咱們村搞建設就不是壞人。

萬才不同意，他說他是村主任，不能光看投資啊，咱們如果把這樣的人當成座上賓，不把咱們村的風氣給帶壞了嗎？李順，你想過沒有，如果大家都以他為榜樣，都跟著他學，還不亂了套？

李順不敢堅持了，馬上說，也是呢。

萬才說估計李光頭和李越兩個還要折騰，咱們統(tǒng)一口徑，到時候無論他找你還是找我，咱們都拒絕他。

李順說，我聽你的。

李光頭和李越在家里等通知呢，天都黑透了也沒有等到村里的消息，兩個人氣不過找到萬才門上，質問萬才到底是啥意思。萬才怕揭了李越的傷疤，不想說透，但是他越不說透，李光頭李越父子兩個就越困惑，弄到最后，一下子把問題上升到萬才利用公權打擊報復他們一家的層面。

萬才歷史上也沒有這么干過，就感覺受了侮辱，讓李光頭再說一遍。

李光頭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村里為啥這么對待他們家，就又說了一遍，你萬才就是欺負我們，打擊報復。

萬才生氣了，說你胡說八道。

李光頭說你才胡說八道。

兩個人的聲音就高了起來，一群鄰居圍過來。李順也來了，李順看不得萬才吃虧，就喊李光頭，你們兩個干啥，還找上門來了，好意思啊，不讓李越來村里投資自有不讓他來的理由，你們別吵了，快回吧。

李越捉住了李順的話頭，說，叔，那你給我說說理由，真能說明白，我走。

話就趕在這兒了，李順看看萬才，說萬主任，咋辦？

萬才說形勢就是這么個形勢，不說估計不行了，跟他說吧。找個僻靜的地方說。

李順說明白。李順對著李光頭父子兩個招招手。

李光頭說干嗎。

李順說你們兩個跟我走。

李順說完就在前面走，李光頭兩個就在后面跟著。李順帶著他們走了一段，又走了一段，試圖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李越走煩了，不高興地說，干嗎，做賊似的，領著我們玩呢。叔，你快點說，你要不說，我這就回去找萬才要說法。

李順站住了，那里正好是村里的一個公共廁所。周圍也沒有人。李順說，我本來想找一個更僻靜的地方說的，既然你等不及我就說了。村里之所以不通知你來開會是因為你有作風問題，你給叔說，你整天女朋友一大堆，三天兩頭地換，每次回村都不帶重樣的，村里人看不慣呀。

李光頭和李越同時怔了一下。李光頭看樣子是知道的，他摸了一下自己糟糕的光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因為這個啊，我也整天這么說啊，可是他就是不聽我的。

李順說，不是因為這個還是因為啥？李越啊李越，你說你放著光明大道不走，非要鉆死胡同，有兩個錢不知道怎么花了是吧。我這當叔的都因為你這個毛病有點抬不起頭來，你信不信？

李越怔了一下，忽然不服氣了，說，叔，這個事還叫事嗎，你情我愿，誰也沒有強迫誰，我愿意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是我的事，又沒有傷害別人，再說了，村里是要搞投資還是要道德模范？

李順竟然被懟住了，找不到合適的話往下面接，喃喃地說，狗日的，你還有理了，你還有理了……

李越繼續(xù)說，不是我有理，是你們思想僵化，固步自封，小橋村這么多年沒有發(fā)展起來，就是因為你們這樣的人，如果不解放思想小橋村八輩子也好不了。

這話李順不愛聽，反駁說李越你就胡說八道吧你，再說我打你信不信。

李順說著就要上手。

李越說，不用你打我自己走，走之前我也要講一句話，你傳給萬才，你就說如果接受我李越，我就在村里投資建廠，我保證兩年內讓村里富裕起來，如果不接受，以后這小橋村我就不來了。

說完，拉著李光頭大步走了。

李順有些蒙，好長時間也沒有把下一步的思路給理出來，就在廁所門口站著。張元甲忽然從廁所里面走出來，李順嚇了一跳，你啥時候在里面的。

張元甲說，你們來之前我就在里面了。

李順說，都聽到了。

張元甲說，那還用說。

李順說，奶奶的，本來想找個僻靜的地方，沒想到白折騰了。元甲啊，這是丟人的事，出去別亂說啊。

張元甲卻不聽，他說我能忍住嗎，再說我就是能忍住我也不忍，忍了，對不起全村的兄弟爺們。再說，他愿意找誰就找誰，愿意結婚就結婚，村里管那么多干嗎，管他李越是啥人，給村民帶來實惠就是好人。李順，你也別站著了，快去給萬才匯報去吧，抓緊點，別李越一不高興反悔了。

李順聽張元甲這么一說也慌了，竟然架著胳膊跑了起來，只是跑了兩步又停了。停的原因很簡單，他想盡管他很著急也不能讓張元甲看出來，就放慢了腳步。張元甲看到后捂著嘴笑了起來。

萬才是站在院子里聽完李順的敘述的，李順敘述得很細，幾乎是把李越的原話逐字逐句地重復了一遍，完了又把張元甲的態(tài)度也說了說。

萬才問李順，你的意見村里應該怎么辦？

李順認真起來，問萬才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萬才說，當然是真話。

李順說主任，要我說真話的話，這李越的事咱就抬抬手吧，說不定真能給咱們村大變樣呢。

萬才嘆息了一聲，說，連你都這樣想，別說村里人了。你等著，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找咱們。

李順說，找咱們干啥？

萬才說，找咱們給李越李光頭家說好話，讓咱們接納他呀。

李順說，主任，你還是不想他來，是吧？

萬才說，不想，萬一以后村里出了這樣那樣的事情就沒有個標準了，掌控不了。不過，現(xiàn)在村里都知道這事了，我擔心我說不行也不一定這么容易。

果然，沒用多大會兒，就有一幫村民找上門來了，都是勸萬才的，也都很有道理。帶頭的張元甲甚至說，你接受了他李越還是那么個人，不接受他還是那么個人，絲毫不受影響，可咱們小橋村白得了個好處，多好呢，這個賬咋算不明白呢。

萬才始終不表態(tài)。有個年輕點的，叫王能，提議開個村民大會表決一下。萬才裝沒聽見，眼睛卻掃了一下，看了看來的人，他想真表決的話他萬才未必能贏，就沒理他。

有人又提了一個折中的意見讓李越回去抓緊找一個結了。這話一提出來就有人說了，李光頭說了他都不聽，他能聽你的。還有的讓萬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不知道，七嘴八舌，沒有一條靠譜的。萬才不想聽，只說這事他要去鎮(zhèn)上找領導商量商量再說，好歹把大家給趕走了。

都走了之后，李順問，去鎮(zhèn)上嗎？

萬才說，去啥鎮(zhèn)上，就是為了讓他們快點走。

李順說，他們還會來的，再來咋說？

萬才想了一下說，現(xiàn)在就李越一家過來投資上項目，村里人沒得選才會選他，假如有兩家或者更多就不一樣了。

李順感覺有道理。

萬才忽然說，你那個女婿賈大安到底能來還是不能來？

李順前前后后地想了想，說能，一定能。

萬才說，他要是真能來，咱們就去他那里跑一趟。

兩個人就真的到賈大安那里去了一趟，也真成了?；貋砗螅f才就召集村民開了一個大會，把賈大安和李越的名字寫在選票上讓大家選，當然在投票之前兩個人都上臺做了一番陳述，賈大安西裝革履，神氣得很，李越還是那天來的那副打扮，吊兒郎當?shù)模f才一點不看好他。但是他們陳述的時候，一個說可以盤活村里現(xiàn)有資源增加集體收入，一個說可以投資建廠安排至少二百人就業(yè)，結果就分出高下。最終是李越贏了。

萬才很意外，看了看眾人。眾人都有點不好意思，有好幾個還把頭低下來了，好像不結婚的領著女朋友到處跑的是他們。

萬才問票沒有問題吧。

李順說沒有。

萬才說，你也投了李越嗎？

李順囁嚅地說沒有……

萬才看看票，說，那他怎么就差一票，我沒投他。

李順說，不會吧。

萬才悲哀地說，你們啊，我咋說你們好呢？

李越在村里上了一個果汁廠，村里有不少人都去上班了，都高興，都說村里辦了件好事。

就有一件不好，萬才不想看到他，除了非見不可的時候。與果汁廠的聯(lián)系基本上都委托給了李順，果汁廠就建在村頭的小橋邊，之前萬才只要去鎮(zhèn)上都要從小橋經(jīng)過，有了果汁廠他寧愿繞道也不走小橋了。李順自然知道萬才這個結，只要見到李越就勸他收斂一下，不要把小姑娘再往村里帶，要他抓緊找一個結了。

有一天，李越忽然給李順說，他定下了一個，不胡鬧了。

李順很高興，說，太好了，我這就去給萬才說。

李越卻不讓他去說。

李順說，為啥呢？

李越說我定下的女朋友是萬幸，萬才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李順大吃一驚，是萬幸??！李越你個狗日的，你是不是故意這么干，為的是讓萬才難堪呀。

李順說，不是，真不是叔，不瞞你說，她追了我好長時間，要不是你來催我定下來，我……

李順看看李越的表情，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就說，李越你真行??！

李越說叔，你說下一步咋辦？

李順想了想說，等合適的時候再給萬才說吧。

因為有這件事在心里裝著，再見到萬才的時候，李順的表情總是有點不自然，萬才說你怎么了，果汁廠那邊有什么情況嗎？

李順說沒有，很好。

【作者簡介：張繼，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專業(yè)作家。著有小說《殺羊》《遍地羊群》，長篇小說《驢的喜劇》《去城里受苦吧》等。影視代表作電視劇《鄉(xiāng)村愛情》系列，電影《男婦女主任》。曾獲電影華表獎最佳編劇獎、全國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