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天氣》

作者：蘇童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5年5月 

ISBN：9787559495303

那是我母親生平第一次去敲塘東聯(lián)防隊的門。

門欲開不開，門縫里鉆出了香煙燃燒的氣味，里面應(yīng)該是有人的。她用力再推，門上的斯普林鎖咔嗒一響，門打開，一只搪瓷臉盤應(yīng)聲倒地，兀自咣咣地旋轉(zhuǎn)，嚇了她一跳。

辦公室里有個女人。我母親看見了良種站的金美珠，她從一張椅子上跳起來，頭發(fā)上掛滿五顏六色的卷發(fā)器，身上的白襯衫撩到了乳房以上，露出白花花的肚腹。

椅子上還有人。一個年輕男人坐著，是保衛(wèi)干事小寬，褲子褪到了膝蓋上。他敏捷地從桌上抽了一張報紙，蓋住自己的大腿，一邊提褲子，一邊朝著門口怒喝：懂不懂文明禮貌？進(jìn)門不知道先敲門的？

我母親下意識要蒙住我弟弟的眼睛，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弟弟看見某種少兒不宜的畫面，愣怔了一下，忽然就發(fā)出了很不恰當(dāng)?shù)男β暋＝鹈乐榘岩r衣往下拽著，來到門邊，她彎腰撿起那只搪瓷臉盆，從我弟弟身邊擠出去了，嘴里說，你笑什么，我來拿個盆。

我母親捂住了我弟弟的嘴，對著金美珠的背影說，對不起，對不起了。

金美珠回頭，翹起蘭花指，在我弟弟臉上刮了一下，這孩子長得好快，一晃都這么大了！她對我母親說，什么對不起呀？我是來拿回這個盆的，他們聯(lián)防隊的人，借東西從來不還，氣死我了。

金美珠走得匆忙，沒有顧上關(guān)門。隔著狹窄的街道，可以看見塘西姐妹還在街對面站著，像兩個執(zhí)拗的獵人，還在苦等他們的獵物。姐妹倆抬頭打量聯(lián)防隊門口的宣傳欄，低聲爭論著什么，對于我母親選擇這個地方停留，他們的理解似乎有分歧。好莉?qū)β?lián)防隊的意義不甚了解，她看見我弟弟的身影，眼睛一亮，揮手喊，鄧東升你出來，我們等你呢！我母親把我弟弟從門邊拉走，朝街對面嚷，你們來，進(jìn)來呀，到聯(lián)防隊來，我倒不相信了，看你們無法無天到什么時候？

小寬已經(jīng)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正對著玻璃柜的反光，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頭發(fā)，大姐你怎么回事？有什么情況？你是遇到小偷了？

不是小偷，小偷不過是要偷錢，他們要搶人呢，光天化日的，他們要搶我兒子去塘西！

小寬吔地一聲，打開門朝外面張望，誰這么大膽子？人在哪兒，為什么要搶你兒子去塘西？

塘西黃招娣家的兩個女兒，看見沒有？他們還在街對面站著呢。

小寬一下就放松了。兩個塘西小丫頭么，他們?yōu)槭裁匆獡屇銉鹤?？他瞇著眼睛打量街對面的姐妹，目光轉(zhuǎn)向我弟弟，忽然笑了，你來說說，他們?yōu)槭裁匆獡屇闳ヌ廖?？搶你回家做小女婿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