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立文評舒輝波《聽見光》:文學的本真
因工作關注湖北兒童文學,舒輝波老師的創(chuàng)作令我印象尤為深刻。其作品文如其人,溫潤如玉又極具打動人心的力量?!堵犚姽狻返某霭?,再次強化了我對優(yōu)秀文學作品的樸素認知:它以真誠為前提,以情動人,將情感力量深植讀者內(nèi)心,使人甘與人物命運相依、榮辱與共。閱讀《聽見光》的過程,于我亦是“做文學減法”的過程,拋卻評論家的理論桎梏,唯有純粹體驗充盈身心。故此文非學理批評,僅述閱讀體驗,探討《聽見光》如何呈現(xiàn)文學最本真的模樣。
《聽見光》以其動人的情感力量,具備了梁啟超論小說“熏浸刺提”的審美功效?!把敝盖楦袧撘颇敖敝^感人至深,“刺”是情感突受激蕩,“提”則指讀者情感隨書起伏、融入其中。雖梁啟超言及新小說,但此“神力”適用于一切以情動人的作品。這或許正是技術流全面侵入前,文學最純粹本真的樣子。
作品中,盲童哲源面對命運不公的勇敢抗爭,其奮斗精神深深熏陶浸染著讀者。作家區(qū)別于普通讀者之處,在于能通過哲源這樣的典型,將我們習焉不察的困境放大凸顯。我們或不擅表達面對命運的無力,但舒老師將普通人的故事“和盤托出,徹底發(fā)露”,令我們“心有戚戚焉”。舒老師以真實記錄敘寫哲源的勵志人生,使我們體察人物困境、心生凄婉之時,亦能激發(fā)與命運抗爭的慷慨之氣,此即“聞善則深善”。
我特別強調此作的情感力量,更深層用意在于主張:不宜用理論化的文學批評侵擾、改造乃至異化文學的本真。批評家常以理論知識強制或過度闡釋作品,為以情動人的文本無限賦魅,致使思想與技術的迷霧氤氳蔓延,作品本真面目反隱而不彰。對《聽見光》,批評家或可用生命哲學、非虛構理論等描摹鋪排,但作家對人物的敬重與熱愛才是寫作底色,正是這情感力量打動了讀者。
我曾論及文學的本真形態(tài),認為其源于表現(xiàn)人類原始生命記憶與集體無意識。學者描繪原始社會場景:當黑夜降臨,原始人恐懼時空無常,內(nèi)心支離破碎。此時,講故事與聽故事成為抵御無常的武器。篝火旁,人們聽智者講述神話或憧憬未來,敘事終將撫慰其心——講述與傾聽不僅驅散無常,更能聚合碎片化的自我。這意味著敘事重塑生命,文學的價值在于其敘事關懷。
從人類學視角看兒童文學,它正是對人類童年形態(tài)的仿真摹寫,代表了文學最初的樣貌。《聽見光》更似一部真實的成長或傳記小說。哲源在黑暗世界中的恐懼憂心,如同原始人時刻面對生命無常。是音樂點燃其希望,以另一種敘事?lián)嵛科湫?。舒老師書寫哲源生命史,如同人物鐘愛的音樂,再度撫慰其心靈。同時,讀者對無常的恐懼亦在哲源的故事中得到救贖。文學魅力正在于此:它是基于情感的雙向互動,是以敘事藝術開展的人道關懷。
《聽見光》強大的情感力量,非源于作家直白抒情,而是基于敘事的客觀性展開。當下文學發(fā)展中,隱藏作者情感觀念已成普遍趨勢。如格非所言,剔除彰顯作家主體性的抒情議論,轉而以場景描寫在敘事中灌注情感。此寫法類同聞一多“主觀抒情客觀對象化”——不直抒胸臆,而借客觀事物書寫表達情感。
對舒老師而言,哲源生命本身即傳奇。非虛構寫法對真實的追求,決定了作家需借助資料與藝術想象,盡可能還原哲源生命史的關鍵場景。此寫法客觀冷靜、毫不煽情。例如《看不見》一章,人物苦難藏身于細小故事中,作家既不放大,更不販賣苦難。作品調性干凈,契合舒老師一貫審美的、溫潤的、得體的風格——這正是當代文學極為稀缺的品質。
《聽見光》雖寫基層人物,但作家的情感與人格力量,及其對文學現(xiàn)代性模式的自覺規(guī)避,卻使作品顯露出高貴一面。它不沉溺于苦難的展覽,而以溫潤得體的敘事傳遞抗爭與希望。就此而言,《聽見光》不僅是兒童文學與非虛構寫作的重要收獲,其回歸情感本真、秉持人道關懷的書寫姿態(tài),對整個當代文學亦具深刻的啟示價值——它提醒我們,文學最本真的力量,始終在于以真誠之心講述打動人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