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微木依蘿:一半渾濁一半清白
把一個偷牛的賊用理想主義的方式呈現(xiàn),應該是小說里的普遍現(xiàn)象,沒有人會將這個人物完全寫實,說這個人不讀書,純粹當一個賊,這是現(xiàn)實中賊的“正常表現(xiàn)”,小說不會完全這樣寫,他得有點兒什么愛好,缺點或優(yōu)點,有些可以稱為高尚的閃光的東西存在,也有些淺薄或深刻的思想存在,這樣才符合真正的人性之復雜。而現(xiàn)實中有沒有我所寫的這樣理想主義的偷牛賊呢?當然是有的。只是他們的表現(xiàn)會被忽略,抑或偷牛賊自己需要隱藏這一部分個性。
寫小說就是挖掘人內(nèi)心的東西。我選了這樣一個特殊的人物來寫,對我這種學歷不高的人來說,我所能用的就是想象力和觀察,別無技巧。我首先得了解偷牛賊走的山路是什么樣子,非常幸運,我自小生長于高山,對山的不陌生,成就了這篇小說的一些場景描寫。所以寫東西有時候不得不去寫自己所熟悉的場景,它需要大量的各種各樣的現(xiàn)實物象來支撐。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則是可以自由發(fā)揮。我起先想著,如何才能將這樣一個賊,寫得壞中有好,好中有壞,我設想過更壯烈的結(jié)局——讓他和那頭老牛以及他的女人,在那個小山包上,在他們房子對面的那個地方,被眾人審判之后,他們跳崖自盡。而他死的時候,必須將牛一起拖下去,抱著牛一起跳下去,用一種比較殘忍或一個偷牛賊“圓滿”的結(jié)局來呈現(xiàn),用這種方式來展現(xiàn)其內(nèi)在的慈悲??晌易罱K還是偏向于他們能夠和解。我想,這起碼值得一試,如果他被眾人審判也被原諒,那就是他最根本的善良得到了回報,也是眾人的一種高尚品格。而他不被原諒,至少說明他在面對問題的時刻,展現(xiàn)出了他這個年紀的成熟和勇敢,他選擇正面迎接這個問題,而不是轉(zhuǎn)過身去。他要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就像一個人翻開自己的一生,讓人去翻閱和觀看,你憎恨或愛,對他而言,他都收獲了一種坦蕩和自在。我現(xiàn)在這個年紀寫小說,才會這樣收尾。我想要他直接面對這種羞愧,面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曾經(jīng)走錯的道路,錯了就是錯了,無需遮掩,他能面對這個錯誤,假設在一個拐點上,如果給他機會,他就將這條路清掃一下(就像清掃一件自己花了很多錢購置的不太好看的工藝品),然后走向應該走的方向。我認為一個人活在寬闊的社會中,總歸是“不由自主”的,是一半渾濁、一半清白的。我們的天性中也有無知的成分,在某個瞬間遇到某一件事,若恰好碰上這個“無知”的蘇醒,那么在那個時刻所發(fā)生的一切,都將是昏聵無智的一切,他會以“無知”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只有在這個人恢復聰明之后,他才會醒悟那一切不該發(fā)生。人最可貴的,當然是在面對這樣不堪回首的事實之后,他仍然勇敢選擇直接面對問題,面對他的錯誤,接受他的錯誤,也理解這樣的錯誤,而非轉(zhuǎn)身逃避。他誤走了歧路,內(nèi)心想跟妻子過一種隱居的田園生活,他如何能脫掉這個“外衣”,其實只需要一個時機。眾人將他抓個正著,這便是時機。這個人物在那一刻,他不像我所預想的那樣羞愧而亡,在那一刻,他沒有墮落和喋喋不休的埋怨,他振作起來,成為他自己。我想我不僅僅是在寫一個偷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