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江西的名山大川行走，時而清風徐來，時而微雨酥潤，大地以細節(jié)的姿態(tài)撲面而來。腳下繚繞著蔥蘢，裙邊滴濺著江水，許多叫不上名字的草木，率性地搖曳著，無畏地茁壯著，就像不為人知的故事突然開口說話，一聲聲召喚著我，讓我聽到了聞所未聞的奧妙；江河也不再像朦朧的詩歌，而是裹挾著深藏的魚兒跳出水面，在視野中舞動，引發(fā)我的好奇。哦，江西，好綺麗的大地，我癡迷在你的生態(tài)之境里。

江西瑞昌，是中國青銅冶煉文化的發(fā)祥地，存有距今約3300年的采銅冶銅遺址。站在銅嶺上望去，這里千山一碧，仿佛覆蓋著繁復的織錦。我隨手拾起地上的碎石，石上斑駁的痕跡，透出耀眼的銅光。

最有意思的是，在這塊寶藏富集的山野間，生長著一種奇異的植物，就是銅草花。銅草花學名海州香薷，唇形科，為多年生草本植物，高30到50厘米，每年秋末初冬時盛開。如果把銅草花放在同樣緯度、氣溫、降雨量的地方，將很難生存，因為銅草花只生長在含有銅元素的土壤中，且土壤中的銅元素含量越高，它生長得就越茂盛。如民間諺語所說，銅草花，銅草花，哪里有銅哪安家。

自古以來，人們把銅草花當成了尋找銅礦的標志，卻不知道歲歲年年的銅草花，根在土壤深處結網，株蔓在雪雨中織錦，用生命鎖住了水土，也鎖住了寶貴的礦藏，有一份大功勞。摘一朵銅草花在手里端詳，覺得銅草花被稱之為“牙刷花”有失流俗，那搖曳生風的花穗，正好比桃李鬧春風，一夜之間掃去了萬木凋零的寂寥，在寒冷中，把江西的春夏之美接續(xù)到下一年。

在江西橫峰，有個依山傍水的古村落，叫烏石頭，位于磨盤山中。山澗里清泉汩汩流淌，山上是清一色的油茶樹，茶花陣陣飄香，此岸有毛竹翠柏簇擁著的幾家民宿，白墻灰瓦，門前姹紫嫣紅，石鋪小路絕塵不見人跡，幽靜如世外桃源。

信步走進一家農家樂餐館，有一道油綠的素炒水芹菜上桌，嘗一口，味道清脆爽口，還含有一絲泥土藥香，卻不易捕捉。我常居上海，在菜市場挑選過水芹菜，烏石頭的水芹菜和上海的水芹菜，在植物學里應該同科同屬，但是上海水芹菜是種植的，莖葉黃綠偏淺，口感略老。也許關注即是有緣，就在烏石頭村的澗水邊，我看見了天賜的水芹——比上海水芹綠很多，也就六七寸高，矮而壯，莖管很厚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水芹一片片直挺挺地立著，像不服輸?shù)男∧泻?。有位大姐正在采擷水芹，她剪斷了水芹的莖稈，留下了水芹的根。她說，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會長成新一茬，因為這里的水好土好。

在瑞昌長江畔的魚文化博物館，最先讓我眼前一亮的不是那些活靈活現(xiàn)的魚，而是那個給我們講魚的人。講解員姓雷，聲音洪亮如鐘，兩眼炯炯有神，額頭有汗，興奮得臉色微紅，指著那些時而躍出水面時而潛于水底的魚類，滔滔不絕，如數(shù)家珍，仿佛是一個詩人在朗誦自己的杰作：“這就是中國人的四大家魚——草魚、青魚、鰱魚、鳙魚，是我國的特色魚類，生活在長江的不同水層……我們在做什么？就是不斷捕撈野生魚種進行繁育，我們繁育小魚成活后放回長江，保證野生魚的基因代代相傳，只為中國餐桌放穩(wěn)永不變味的中國魚……請看這條漂亮的胭脂魚，它身心愉悅的時候，就這樣紅彤彤地放光彩，要是水質渾濁，它就會變得黯淡無光，所以保護長江水質太重要了……這是難得一見的長江鱘，20世紀70年代起，一年年往長江里放魚苗，就是不見成活的消息。2023年好消息傳來，它們終于成活了，以健壯漂亮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美麗的長江中了，說明了長江魚類多樣化的美好前景……大家接著看，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中華鱘，它與恐龍同時代，身上保存著非常古老的地理、生物信息，穿著多年進化成的硬盔甲，必須在長江中洄游3000公里，才能產卵繁殖……”就這樣，我們跟著他走進了長江的故事，聽到了魚兒的吟唱。

在橫峰的一個個小山村間穿行，我竟有幾分在草原上徜徉的感覺，不由想起老舍的詩句：“處處泉林看不厭，綠城徐入綠村莊?！钡娍每霉艠渫α⑷绯?，處處池塘清波依舊，所有曾經裸露泥沙的地面，都已經被綠化工程覆蓋。熱愛家鄉(xiāng)的人們，拿著一根根靈巧的鉤針，在不挪樹、不填塘的前提下，把原生態(tài)和新生態(tài)編織成為一體。

在王家村文化中心的廣場前，有一片園林讓我駐足良久，那里是各種植物的苗圃，有古樹新生的嫩枝，有人工種植的灌木、草本，每種植物前都有塊小牌子，上面寫著植物的名字，并附有介紹。當?shù)厝烁嬖V我，這是給孩子看的生物課、地理課，告訴他們植物的生命歷程，土壤是養(yǎng)育植物的母體，草木是土壤的庇護神。

在一位年輕的鄉(xiāng)長的娓娓道來中，我看到了依稀猶在的老歲月，也看到了生機勃勃的新花園。我們從紅杉、羅漢松旁邊走過，從南竹、油茶林間穿過，讓山野的芳香沁透肺腑。放眼遠處，只見山巒間丹霞飛瀑，梯田層層，無邊的油菜花恰如金色的海洋波浪，四方游客如在海中游弋。我們進入修舊如舊的老屋，看村史展覽、聽村民在國學館里吟誦唐詩宋詞。我不由贊嘆，江西果然是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的好地方。

行走在江西的大地上，如同走進了一個偌大的生態(tài)博物館、植物大觀園，叫人目不暇接，流連忘返。你聽，油茶樹在滋滋出油——油茶樹能改善瘠薄土壤，油茶籽為人類提供食用油，油茶樹林為蜜蜂提供了一個個采蜜的大花園；你看，毛竹筍正破土而出，毛竹的生長速度可以達到每天一米左右，一公頃毛竹林每年可吸收24.31噸二氧化碳，生態(tài)價值彌足珍貴；葛根是一種藥食兩用植物，它不動聲色，日益在泥土中豐腴，根莖深扎地下，穩(wěn)固土壤水分，葛藤年年覆蓋地面，鎖住雨水不說，最后又腐化成為最好的天然肥料。

這里的四季，草木萋萋，生靈萬方：杜鵑花、油菜花、金銀花、桃花、櫻花、紫薇花、銅草花，依時序綻放，大野芳菲。古銀杏果落滿地，紅豆杉母樹下幼樹成林。真是說不完的芬芳大地，道不盡的天地造物。

（作者：艾平，系內蒙古呼倫貝爾市文聯(lián)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