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文學》2025年第3期|邱洪章:膠東兵(長篇小說 節(jié)選)
引子 三面環(huán)海丘陵地 地靈人杰膠萊東
古老的華夏東方,美麗富庶的山東半島中部,有一條大河,稱為膠萊河。膠萊河南北分流,向北流入渤海的萊州灣,向南與大沽河相連,流入黃海的膠州灣。
膠州灣與萊州灣以東,就是富庶的膠東半島。
從地理形狀看,有人說山東半島像一頭臥在那里休息的駱駝,膠東半島恰似那探伸飲水的駱駝頭頸。
其實,從承載歷史看,膠東半島更像一頭負重前行的牛。
半島的南、北、東三面環(huán)海,冬暖夏涼,可謂占盡地利。沒有異域的小咬,也少有他鄉(xiāng)的巨蛇猛獸,卻多有名山秀水。整個膠東丘陵地區(qū),自西而東,山脈有大澤山、羅山、艾山、牙山、昆崳山、嶗山、槎山等;水系除了膠萊河外,有大沽河、五龍河、乳山河、黃壘河、母豬河等等。
史載,距今八千多年前,膠東半島就居住著農(nóng)牧漁獵的部落,被稱作東夷或萊夷。
據(jù)說姜太公始封于齊,打算定都營丘,膠東的萊夷人也來爭搶,結(jié)果被擊敗。后來齊國吞并萊夷部族,膠東半島盡為齊國所有,管仲為相時,開華夏鹽政之始,促使膠東地區(qū)的海鹽生產(chǎn)形成一定規(guī)模。齊國國力愈來愈強,一度成為春秋霸主。至于秦始皇與漢武帝多次東巡至半島東端的成山頭,也足見膠東半島地理位置的特別與重要。
歷經(jīng)百代千年的繁衍生息,膠東的子民特別勤于生產(chǎn)勞作。有學者就考證鐵最早是萊夷人冶煉出來的,可以想見遠古時代的膠東半島,文明進步,經(jīng)濟已相當發(fā)達。漢宣帝時曾提出“增海租三倍”的主張。還有用柞蠶絲紡織的山綢,古代曾經(jīng)是膠東特產(chǎn),牛黃也曾經(jīng)是這里出產(chǎn)的貢品。
到了現(xiàn)代,大澤山葡萄、煙臺蘋果與萊陽梨,還有各種各樣的鮮活海味,更不必說了。
當然,膠東半島更有圣賢名流和故事傳說。
戰(zhàn)國時淳于髡成為一代名士,據(jù)說他就是齊國(今龍口)人;東漢鄭玄在文登辦書院幾十年,弟子遍及膠東各地;明代戚繼光彪炳史冊,是戰(zhàn)功赫赫的民族英雄;明代文登人叢蘭官至軍國重臣,一生廉潔,譽滿天下;清初萊陽詩人宋琬與南方的施閏章被稱為“南施北宋”,詩詞頗有建樹。
清代文登徐士林是有名的廉吏,深得帝王敬重,被乾隆譽為“卓然一代之完人”。據(jù)說徐士林初到江蘇巡撫任上,曾微服私訪,適逢高門達官擺壽宴,便登上酒樓。有人見他土里土氣,就有些小覷他。他神情自若,一邊登樓觀景,一邊即興賦詩:“一步一步上高樓,玉石欄桿沖斗牛。勸君莫笑山東客,代管江南十六州?!?/p>
有人聽出話里有話,覺得眼前不過是個山東老夫子,就用挑釁的口吻說:“江南好山好水,人杰地靈,自古多才俊,山東何足掛齒?”
徐士林不卑不亢,以守為攻,笑著說:“山東不過‘一山一水一圣人’而已?!北娙艘娦焓苛謾C智過人,便另眼相看。
至于故事傳說嘛,蓬萊自古有仙山,八仙過海家喻戶曉。
道教全真派創(chuàng)始地就在昆崳山,昆崳山被譽為海上仙山之祖,其南麓之圣經(jīng)山還有金元時期留下的《太上老子道德經(jīng)》等摩崖石刻。
在古代,膠東半島曾經(jīng)是躲避戰(zhàn)亂、隱居世外的絕好去處。到了近代,卻成為兵家必爭的戰(zhàn)略要地,也出過像張宗昌、吳佩孚等新舊軍閥,史載當屬另類。1932年,山東“土皇帝”韓復榘曾和盤踞膠東的劉珍年在掖縣、萊陽一帶交戰(zhàn),其不是本書所述的膠東兵。
這膠東半島,因為東窺太平洋,北望遼東半島,既連通華東沿海,更扼守京津門戶,膠濟鐵路則是通往華北與華東地區(qū)的大動脈。
戰(zhàn)略要地,就戰(zhàn)而爭之。就在這時期內(nèi),“戰(zhàn)爭”成為膠東半島的主旋律。而戰(zhàn)爭主體,從來都離不開兵。
于是,在這美麗富庶的半島,“膠東兵”也就有了特殊的意義。
特別是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膠東半島走出一支支所向披靡的英雄部隊,給世人留下許多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僅有800多萬人口、面積不大的膠東半島,在革命斗爭中起著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膠東父老,先后把40多萬兒女送進革命隊伍,其中8萬多人為國捐軀,10萬余人傷殘。
那種不畏強暴的勇敢傳統(tǒng),那種視死如歸的俠義氣概,那種有我無敵的英雄膽魄,那種前赴后繼的忠勇精神,造就了所向披靡的英雄部隊。
膠東兵,名揚天下。
不說被抽調(diào)補充其他部隊的情形,單就以膠東子弟兵為主體相繼組建四個軍,特別是41軍與27軍,還有31軍,其輝煌戰(zhàn)績彪炳史冊,令世人刮目相看。
當然,膠東子弟兵誕生于膠東,扎根于膠東,從膠東走向中國的四面八方,沒有廣大人民群眾的愛護與支持,也不可能發(fā)展壯大,一步步走向勝利,并沿著其既有的軌跡,走向未來。正如書中人物所言:人民群眾是水,當兵的是魚。沒有水,哪會有魚!
如“魚”得水,是膠東兵頑強英勇的奧秘所在。
在膠東兵發(fā)展壯大的過程中,涌現(xiàn)出的那些如群星閃耀的名字,更是照亮膠東半島,并為中國近代和現(xiàn)代史的壯闊天空,增添了一道亮麗耀眼的光輝。
請隨著本書的敘述,來感知并熟悉那難忘歲月中,難忘故事里的難忘英模吧。
第一章 傳奇英雄試身手 聯(lián)莊會長示恩威
1
清光緒三十二年,農(nóng)歷丙午年四月廿九日,即公元1906年5月22日。
昆崳山南麓,洛格莊的一處貧苦農(nóng)家小院,壯實憨厚的中年漢子于連登正焦急地來回走動。天空籠罩著厚重的云,于連登就不明白,本來好好的天氣,怎么就飄來云彩要下雨呢?
遠處的雷聲越來越近。突然,咔嚓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腳下的地也在顫動。
于連登有些害怕,抬腳往屋里走。屋里彌漫著焦慮不安的氣氛。妻子陣痛已經(jīng)很久了。女人生孩子,就怕難產(chǎn)。村里不久前有人難產(chǎn)大出血,大人孩子都沒保住。又是一個更大的響雷,雷聲像炸在房頂,全家人都在戰(zhàn)栗中,于連登又想起在外面挑腳的父親,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不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雷聲還在響,卻漸漸遠去了。
這時,里屋突然傳來嬰兒啼哭聲,很響亮,就聽接生婆高興地說,生了生了,是個大小子!
結(jié)束分娩的女人滿意地笑了。這是她為老于家添的第二個男孩兒。
于連登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天是小滿,地里麥子還好,春天雨水多,秸稈長起來了,穗兒也比往年大,看來年成不錯,交了地租還能剩一升半斗的。更重要的是,十幾年后,他家里就會又多個下地干活兒的人。
挑夫于老三經(jīng)常去煙臺挑腳,早就找讀書人給孫子起好了名字。
讀書人告訴他,古代有個故事,說北海有條大魚,變成大鵬鳥,展翅高飛到南海去,直上九萬里。村名“洛”字有水,于姓跟“魚”諧音,要是個男孩兒,就叫作海,乳名展羽。魚兒在大海,又能展翅高飛,即有鯤鵬展翅之意。
人們對生活總是抱有美好期望。其實村名洛格莊本是“落鴿莊”,因山里鴿子常落此覓食而得名,后人慢慢演變將其稱為洛格莊。就像讀書人說的那樣,小兒展羽鯤鵬展羽,亮翅擊水,而后,扶搖直上萬米高空。
展羽爹于連登是泥瓦匠,二叔種地,三叔是苫匠。農(nóng)閑時他們可以走南闖北干手藝活兒,家里上上下下十幾口人,有地租種,風調(diào)雨順的年頭家里還過得去,可遇到荒歲兇年,半年糠菜半年糧,就得挨餓過日子。
后來,爺爺于老三因為長期勞累與饑餓,病死在往煙臺挑腳的路上。等展羽再添弟弟,家境就越來越糟了。
展羽還小時,辛亥革命爆發(fā)。轉(zhuǎn)眼間就七八歲,能跟兄叔到地里干活兒了,他在閑暇時就會到村中老人家聽故事。有時聽武松打虎、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有時聽三打白骨精、孫悟空大鬧天宮,有時也聽三俠五義、五鼠鬧東京。潛移默化中,幼小的心靈開始明辨善惡美丑,也懂得行俠仗義。
展羽15歲時,早就是民國年,雖說皇帝被趕跑了,可壓在百姓頭上的封建大山卻沒有倒。連年不斷的混戰(zhàn),軍閥魚肉百姓,膠東百姓承受著韓復榘、張宗昌與占據(jù)膠東的劉珍年等人的繁重盤剝。農(nóng)民除了交田賦與附加捐稅外,還要被強征軍費,再被格外征繳“討赤費”。此時的膠東半島天怒人怨,災禍連年不斷。
那年遭受百年不遇大旱,昆崳山里也發(fā)生大火,連燒五天五夜,成片的山林被毀,地里的莊稼幾乎顆粒不收。放債的地主老財不管窮人死活,人們交不上租子就要吃官司。于連登也交不上租子,被地主“二面狼”告到官府抓進縣大牢。為了贖人,家里債臺高筑,展羽的三叔感到絕望,懸梁自盡。展羽的長兄早逝后,后有的小弟也夭折了,奶奶一病不起,也撒手人寰。老于家從此破敗下來。
那年,文登的迎仙都改名迎仙區(qū),后來又叫三區(qū),區(qū)公所駐地葛家。
展羽念不起書,為了不受欺負,決定學功夫。附近村里練武的很多,家里就備禮品讓他拜師,像入學一樣,對外正式用大名于作海。這年他18歲,入門后他勤學苦練,刀槍拳棍,很快就樣樣通,在洛格莊周邊村已經(jīng)小有名氣。有次他在葛家鎮(zhèn)上表演,一下子被鄰村呂家集姑娘呂鳳斯相中。
呂鳳斯身材苗條,臉龐姣好。于作海家里人打聽得知姑娘人善良,心眼兒好,說話也爽快,不會藏著掖著,就答應(yīng)了婚事。20歲那年,于作海把呂鳳斯娶進家門。
后來在農(nóng)閑的季節(jié),于作海又到外面拜師,西山下的譚家口、城里的國術(shù)館,哪里有名師,他就去哪里拜見。幾年過去,于作海已身懷絕技,成為遠近聞名的功夫人,被傳能飛檐走壁。
有了兒子后,于作海在村里開設(shè)拳房,招收徒弟。但他不喜歡心術(shù)不正、張牙舞爪之人,對徒弟要求也很嚴格。其間,他加入當?shù)亍拔湫g(shù)會”“家禮教”等貧苦民眾組織。
一個趕集的日子,附近郭子村的張東告訴于作海有個叫“農(nóng)會”的組織很好,人多,都是窮人,能抱成團,聯(lián)合起來抗捐抗稅。于作海一聽就要入會,當天他結(jié)識了林子西村加入農(nóng)會的鄒恒祿。
鄒恒祿一見于作海,就像老相識,說:“我叫鄒恒祿,小名青言,會石匠活兒。作海,你家的磨要是磨面太慢就找我,不用花錢,管頓飯就行?!闭f著,就把肩上的破褡褳抖了抖,里面有錘有鏨子。
于作海加入農(nóng)會后,就介紹弟子入會。他還把拳師于同芝和其弟子介紹進農(nóng)會。有天于作海來到鋪集鎮(zhèn)祝家泊子村,他知道村里有個教武術(shù)的姜鳴雁師傅,是從牟平來的,聽人說姜師傅為人正派,就去拜見。
兩人見面,于作海抱拳施禮道:“于作海久聞姜師傅大名,特來拜見?!?/p>
見于作海如此客氣,姜鳴雁就還禮道:“免禮免禮!于師傅大名如雷貫耳,姜鳴雁久仰?!?/p>
交談中,于作海才知道姜師傅家在牟平縣南面的花家?guī)X。家里窮,妻子亡故后就攜子四處漂泊,后來到了祝家泊子村。他就把加入農(nóng)會的事說了,姜師傅很高興,他還把幾個徒弟介紹給于作海,一并入會。
鄒恒祿見于作海發(fā)展不少人入農(nóng)會,就說等有時間叫他認識一下劉振民,他是昆崳山東面大界石人,他開個文具店,也走南闖北,很有本事,是二區(qū)的農(nóng)會干事。
2
年末的一天,文登著名的武師田子乾捎信來,要作海參加林村的武術(shù)表演大會。
早在幾年前,譚吉德和田子乾就曾組織過武術(shù)表演大會,膠東半島40多位武林高手會聚林村,盛況空前。林村是三區(qū)的大村莊,1000多戶人家,位于昆崳山東南面,西母豬河的西岸平泊地帶,離北面的葛家區(qū)公所也只有十多里路。周邊村落密集,大村莊很多,人口繁密。村里多年舉辦武術(shù)表演大會,慕名而來的人成千上萬,一年比一年多。
每次武術(shù)表演大會,從準備到結(jié)束要好多天。整個林村就像過年逛大集或趕廟會一樣,人山人海,各色人等在集鎮(zhèn)上走來晃去,擦背摩肩。有來拜師學藝或切磋互學的,多數(shù)人是看玩意兒的,不少演雜耍的也來掙幾個子兒。小商小販忙著趕大會,總是提前幾天就來安攤兒:開火鍋的、烤肉串的,賣包子的、煮餛飩的,炸油條的、烙大餅的,賣糖瓜、冰片、山楂糖葫蘆和各種各樣小食,也有賣小玩意兒和孩子喜歡的玩具。
臘月里,也少不了賣陶器瓷器的,有鍋碗瓢盆、刀鏟筷勺之類的,還有那種白白的柳條編制的飯筐和笊籬之類用品。當然,更有春聯(lián)、爆竹、小紅鞭、大紅棗、香燭和燒紙等等。那些大閨女小媳婦,更喜歡看看花布、絲綢、彩緞和各種各樣的布花紙花,還有香粉、頭油、雪花膏之類的東西。
這里靠海近,又是傍年靠節(jié)的,當然少不了賣海貨的。干貨鮮貨都很多:有大鲅魚、寬刀魚、偏口魚、牛舌魚,還有媳婦魚;有竹節(jié)蝦、鷹爪蝦與肥碩的大對蝦;有張牙舞爪的小蝕菱蟹與長著扁扁腳的大螃蟹;有花蛤、面蛤、瓦楞子蛤與沙蜆子蛤,還有新鮮的海帶。想吃什么都有,干貨鮮貨,咸水的淡水的,哪樣東西都不缺。
像河溝、灣池網(wǎng)來的野生鯉魚、鲇魚、鰱魚,還有鯽魚,在水箱里活蹦亂跳。
肉市場,除了豬肉,還有牛肉、羊肉與驢肉。
緊挨著的是活禽市場,除了雞、鴨、鵝,還有鴿子,也有勤快人在山里網(wǎng)來的兔子與野雞。
要啥有啥,什么都有賣的。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會做些準備。窮人家再缺錢,鞭炮、香燭和燒紙,多少總要買回一些。魚肉之類的,也總會撿便宜的少買。大人可以不吃,孩子總是要有個過年的樣兒。
于作海隨便打聽幾樣東西的價錢,感覺都有些貴。這幾年,他有時也到南海邊挑些海貨串鄉(xiāng)趕集賣,從來也沒賣過這么貴。
帶著幾個徒弟起早趕來,已經(jīng)有些餓了,于作海他們找小飯鋪買了火燒,就著雜面湯,填飽肚子后,在鎮(zhèn)上又隨便轉(zhuǎn)了轉(zhuǎn)。
比武場就在村里唱大戲的地方,場地很寬敞,周邊都是開闊地,能夠容納上萬人。表演武術(shù)的露天大戲臺,四五尺高,七八丈見方,正中上方,兩根高高豎起的杉木桿子間拉起長長的淡青色橫幅,橫幅上是黃布裁剪的正楷大字:文登三區(qū)林村鎮(zhèn)武術(shù)表演大會。
戲臺前東西兩角,高高的雙杉木桿子,自上而下,懸掛著長長的紫色布幅對聯(lián)。用白色布料剪成縫好的聯(lián)語是:半島武林天下無對手,昆崳英雄當今誰能敵。
筆畫厚重,蒼勁有力。這武林中動真格的比試身手,聯(lián)語自然少不了夸??诤痛驓鈮涯懙某煞帧?/p>
戲臺后用紫色帷幕圍起來,幕前是大會籌辦人員和本地有頭臉的人物就座的主席臺:一排用帷子與臺布包裹起來的條案,案上盤子里盛著蘋果、紅棗、香梨,每個座位前還有茶杯;一排輕便木制椅子,準備入座地方政要和社會名流。
于作??匆?,區(qū)聯(lián)莊會會長叢鏡月被安排在當中顯著位置坐下,其他人也相繼就座。
大會即將開始,主持大會的是區(qū)公所書記員。他先清清嗓子,手里舉著鐵皮喇叭筒,準備說話。站在一邊負責靜場子的聯(lián)莊會兵丁,就抬起手中的大鑼敲了敲。書記員扯著嗓子喊道:“靜一靜,大家靜一靜!”
他先是對臺上就座的各位做簡單介紹,只聽見有各區(qū)區(qū)長與聯(lián)莊會會長,三區(qū)還有鄉(xiāng)長、鎮(zhèn)長。其中有叫于烺的,名字聽起來很特別,他是四區(qū)區(qū)長??h長原本也要來,因為省里突然來要員巡視,需接待而缺席。
參加武術(shù)表演的各路高手云集,有幾十個,于作海也只是記得幾個熟悉的名字。有文登武館名揚天下的八卦掌大師田子乾,他是武林高人尹福的弟子;有來自五區(qū)岙山鎮(zhèn)得流星錘真?zhèn)鞯膹堄篮稀⑹瘝u的沙樹穆、牟海地區(qū)的劉春玉,還有姜鳴雁師傅也來到會場。還有來自三區(qū)譚家口的拳師譚吉德、林子西的武師于同芝,于作海當然也在其中。
雖說是表演比試,也怕失手出現(xiàn)意外,因此書記員強調(diào)不管是哪路武林高手,登臺表演前都得先簽一份“生死狀”,以防萬一。最后他大聲喊道:“下面請三區(qū)聯(lián)莊會會長、文登縣聯(lián)莊總會叢會長講話?!?/p>
會場有人拍巴掌鼓掌,零零散散的。叢鏡月頭戴黑色禮帽,身著深灰色長衫,又套件黑色馬褂,肩上斜挎著盒子槍,站起來走到臺子前邊的中間,摘下那頂嶄新的禮帽,向臺下人群稍稍彎腰鞠躬,就大聲講起話來:“諸位官長,各位來賓,武林師傅及朋友鄉(xiāng)親們,今天能夠參加這樣的盛會,我叢某萬分榮幸!”
他先講林村鎮(zhèn)武術(shù)表演是膠東半島武林盛事,也是本區(qū)榮耀,是父老鄉(xiāng)親的福分。接著說習武可以強體,也可以防身,他從小就喜歡舞槍弄棒,但習武之人一定要跟著政府走正路,不能打家劫舍走邪路,更不能聚眾鬧事,嘯聚山林。
叢鏡月又說:“文登南海邊的姚山頭村有個姚大有,還有五壘島有個李慶序,他們頭腦發(fā)熱,張狂暴亂,組織‘漁海會’鬧事,仗著有那么一群會功夫的,就抗稅打人,結(jié)果怎么樣,還不是被政府處決了嗎?家有家規(guī),國有國法,武林中人也有武林規(guī)矩。千萬不能跟江南的共產(chǎn)黨學,那都是些暴亂匪徒,是赤匪。國民政府不會坐視不管,已經(jīng)進行了三次大規(guī)模的軍事圍剿,江南的赤匪惶惶不可終日,匪患很快就會鏟除。”
他還講到征繳“討赤費”,就是為了國泰民安。一個國家要堅持“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政府”。
他的講話叫人發(fā)蒙,也使很多人感到不快,不少人感到了肅殺威嚴,心驚肉跳。
于作海早就認識這個會長。葛家鎮(zhèn)西北面山腳下的東于疃村人,名觀濱,字鏡月,曾經(jīng)跟隨父親投靠做道臺的堂兄,在東北黑龍江生活過。日本人占領(lǐng)東北后,他跑回老家,而后又當上聯(lián)莊會會長。此人奸狡詭詐,惡行頗多,沒有一點兒好腸子。聽呂鳳斯講,葛家鎮(zhèn)的漂亮女人因為他都不敢隨便趕大集、逛廟會。于作海突然后悔來參加武術(shù)表演大會,很想跟他的師傅打聲招呼,帶徒弟回洛格莊。
正在這時,他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鄒恒祿。
兩人高興地互相抱了抱。作海說:“石匠,要過年了,還給人鏨磨呀?粑粑面與麥子面早磨好了,誰用你那破手藝?”
鄒恒祿憨厚地笑道:“嘿嘿,不鏨磨,就是來看玩意兒。”土話“看玩意兒”就是看熱鬧。
他肩上還是掛著那個從來不離身的破褡褳,只是今天里面沒有錘、鏨子和剁斧這些工具,倒是裝了幾本書和刊物,是張連珠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他告訴作海,張連珠是他表弟,鋪集附近南長嵐村的,是張連珠約他一塊兒來看大會的。還說看見二區(qū)大界石村的劉振民就在會場的西邊,掛著“順記文具店”的幌子,除筆墨文具外,他還擺著不少小人書,也有些大書。
作海不知道張連珠是誰,隨便應(yīng)答兩聲,也沒有在意跟他在一起的其他人。他在想,今天的武術(shù)表演會怎樣,也不知會不會有哪路高手來攪局。
其實,此時的鄒恒祿和于作海都不知道,來看武術(shù)表演的還有很多青年,當時雖是陌生人,卻在以后的歲月里因為同樣的目標與追求,走到一起。他們多是在縣里、濟南或北平讀書的本地學生,趕上放假,三三兩兩結(jié)伴而來。像村里的林一山在外面讀書放假回來,也在表演會場溜達;西面鄰村楊家疃的楊岫庭、二區(qū)黃嵐鄉(xiāng)丁家埠的丁樹杰、文城北面草廟子鄉(xiāng)大夼村的曹云章等人,都是文登中學學生,放假了也在林村湊一塊兒。這些青年學生,因為讀書開闊了眼界,放了假才整天走村串戶不閑著,像趕集、廟會等大場面,他們肯定得來。
昌陽河南岸二馬村的劉巨川,放假從省城回家也特意趕來。前些日子,劉巨川等人在濟南帶領(lǐng)第一鄉(xiāng)師等學校的200多名學生跑到南京請愿,他們當面質(zhì)問蔣介石為什么采取不抵抗政策,放棄東北三省,結(jié)果被軍警押解回濟南,韓復榘為此特別訓示省教育廳要全省中學以上學校提前放假。今天,劉巨川特意帶來自己編印的《前衛(wèi)》《柔鋒》和《火炬》等刊物。
這劉巨川可不是等閑之輩,他原名劉開浚,改名劉巨川。因為敵我斗爭形勢復雜,后來又改名潘復生,解放后位至省委第一書記兼省軍區(qū)第一政委。
在外圍僻靜處,幾個青年學生圍繞著劉巨川。林一山見他們有書刊,就湊上前打招呼,要了幾本揣在棉衣里面。他和劉巨川在濟南就認識,想不到劉巨川竟然來林村散發(fā)刊物,兩人見面自然很熱情。這林一山也非同尋常,家里說他是“二倔驢”,后長期任職長江水利委員會主任,被譽為“長江王”。此都是后話。
四區(qū)下徐村叢祺滋,年紀不大,還是高級小學的學生,也來看比武。他家里富裕,父親叢月章不放心,就想騎車陪他一起來看,見很多人都想來,就套了馬車,要馬夫趕著大車拉著眾人來到林村。附近村子來看比武的孩子當然很多,都有大人領(lǐng)著。不像叢祺滋出生在富戶人家,還能有馬車坐。
縣黨部組訓干事宋文山很特別。宋文山,原名宋錫奎,后來又改名宋澄。后來,被國民黨當局逮捕前曾經(jīng)擔任共青團山東省委書記。這也是后話。
宋文山要來“偵緝不法分子”,他跟叢鏡月早就認識。但今天來這里,他既要“偵緝”,更要跟同人聚集。他一來就跟熟悉的人打招呼,很快就找到楊岫庭等人。此時牟平徐家鎮(zhèn)黃疃村的劉經(jīng)三也在,他是富人家出身,喜歡到處漂泊游走,這樣的盛會自然要來參加。他看樣子像獨來獨往,其實跟好友張連珠早有約定。
會場的外圍,有不少穿黃衣服的兵丁和穿黑衣服的警察在游蕩,他們的目光都在不時地掃來掃去。戲臺上的桌案和帷幕都已經(jīng)撤走,四角高高的杉木桿子在冷風中豎立,被拉得緊緊的會標橫幅與聯(lián)語豎幅在寒風吹卷下輕輕地抖動著。那個書記員又拿起鐵喇叭筒,大聲宣布:“武術(shù)表演與打擂開始!”
3
最先上場的多是不太有名的二三流武師,刀槍劍戟、三節(jié)棍、九節(jié)鞭……表演什么功夫的都有。最多的還是太極拳、螳螂拳和八卦掌之類的表演,也有把少林拳打得出神入化的。打擂的也多是表演性質(zhì),不會傷人。
輪到于作海上場。他從臺下幾丈遠的地方,一個鷂子翻身,輕輕落在臺子中央,穩(wěn)穩(wěn)站立。他微微抱拳,向四外臺下行禮,這時臺下一片呼喊:“好!好!”
只見他上身著對襟緊身小白布褂,內(nèi)有襯衣。胸前一排盤結(jié)得好看的紐扣一直系到頸下還剩兩顆,腰間捆扎一條兩三寸寬的黑色帶子。褲子是灰黑土布做的,比較寬松。腳上穿一雙紡棉線白襪子和一雙納底黑布鞋。渾身上下干凈利索,黑白分明。從來沒見過他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他身高大概有五尺二三,威武矯捷,眼睛大而目光明亮,鼻直口闊,堂堂正正,一臉的英氣。
作海兩腳稍稍叉開,站在那里運足氣力后,便表演了一套糅合八卦、少林等幾種套路的拳術(shù)。只見他走掌輕靈圓渾,柔中寓剛,出拳則迅疾強勁,眼快手快。一招一式,如虎如猴,似鷹似蛇,形象而生動,且步步暗藏殺機。這時有徒弟三五人上場,與其輪番對打,用盡各種招數(shù),都不能近身。等幾個人一齊圍上來,他倏地飛身跳出包圍,輕出手即倒地一片。作海走中打,打中變,心到意到,攻守無隙,表演得出神入化。
場地上,眾人仰著頭,屏住氣,眼花繚亂,待精彩處又連連叫好。
這時,不知道從哪里跳上來一個武師,也不通報姓名,上來就是鴛鴦連環(huán)腳,想把于作海踢下臺去。
他罩著黑色頭套,只露兩只眼睛,不見廬山真面目。于作海見來者不善,只得認真接招。幾個回合,拳來腳往,旗鼓相當,也分不出個勝負。那人就一個墊步,輕身躍下比武擂臺,揚長而去。誰也不知道此人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比武擂臺上,這種事情也不足為怪。有知情者說,他見過西縣來了一幫人,從口音能夠聽出來。他們個個身手不凡,不知道此人是不是西縣傳說的武林高人喬八爺。
許多人都從驚訝中緩過氣來,繼續(xù)觀看比武。
最后壓軸上場的,是田子乾。他只是象征性表演了一下輕功:走抬箱。當?shù)厝私写篝せj筐是抬箱,用白柳條和麻線藤子等編成,口大底小,口徑大概有三尺,深約一尺,略似圓臺形,編織細密,跟簸箕、圓篼簍子編法差不多,一般用來羅面或者曬糧。
只見臺子中間放著一個空抬箱,田子乾上臺略作抱拳,并不說話,他身輕如燕,蹺起一腳踩到抬箱沿上,另一只腳跟上,就圍著抬箱沿走起來,抬箱紋絲不動,像被釘在地上。這時,他又一個飛身,從空中橫幅上取下一個“武”字來,原來那“武”字是重疊的兩個。待他輕輕地落在抬箱沿上,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和驚訝的呼喊聲,田子乾卻不知什么時候早已經(jīng)不見蹤影。
4
于作海在武術(shù)表演完后叫徒弟們隨便逛去。他來到劉振民的攤鋪,鄒恒祿和張連珠兩人都在。
見于作海過來,鄒恒祿就對張連珠和劉振民二人說:“看,他來了。真是好身手!”
張連珠伸手跟于作海握了握,感覺跟他這個讀書人的手就是不一樣。他笑著說:“好啊,我們就喜歡認識你這樣的人!”張連珠又自報家門,“石匠是我表兄弟,咱們村都離得不遠。我是南長嵐的,叫珠子?!?/p>
鄒恒祿指著劉振民對于作海說:“他叫水子,二區(qū)農(nóng)會干事。”
“石匠跟我說過你,早就想見你?!庇谧骱8鷦⒄衩裎樟宋帐?。
鄒恒祿就說:“沒想到吧,看這大個子,還有雙大眼!”
張連珠笑著說:“就是瘦了點兒,再長點兒肉就是個美男子?!?/p>
“珠子,我比你瘦嗎?我再瘦也是美男子呀!”劉振民調(diào)侃道。
“哎呀,都是美男子!不像我土了吧唧的。”鄒恒祿見他們都是念過書的人,就說,“你們都有文化,念書多,不像我和作海,大字識不了幾個,寫在碾盤上都抬不動?!彼麄兇蜻^招呼就隨便聊起來。作海對書不感興趣,隨便翻小畫冊子,有《三國演義》,有《水滸傳》,有《西游記》,還有《封神演義》《三俠五義》和《岳飛傳》等,這些小人書都是用簡單的線條勾勒人物形象,翻起來跟聽故事差不多。就是里面的文字,他認識不了幾個。
幾個人在一起,先是說武術(shù)表演,把作海好一番夸贊,接著說農(nóng)民協(xié)會,說鹽民抗稅搶鹽的事兒,又說那年春天文城來了一支隊伍,馬隊把老百姓的麥田都糟蹋了,他們還說地主老財怎樣欺負窮人。說到氣憤處,有人不免恨恨地罵上幾句:“等著,早晚把他們殺了!”
宋文山正朝著于作海走來。他遠遠就能看見劉振民的招幌上“順記文具店”幾個字,也知道劉振民是二區(qū)農(nóng)民協(xié)會干事。于作海得知宋文山是縣黨部的,當組訓干事經(jīng)常調(diào)查“赤匪”,就收住話頭,看著他走到跟前來。
宋文山對著于作海抱抱拳,連聲說:“幸會,幸會!果然名不虛傳,真是武林高手!今兒可是大飽眼福了?!?/p>
于作海心里對他本沒有好感。他想象著,既然是國民黨縣黨部干事,那偵緝起來肯定板著面孔,兇巴巴的。但此時卻覺得他面帶微笑,也不是很特別,跟大家差不多,大概是和善之人,于是就回禮問道:“宋干事過獎了,都是些花架子。怎么,宋干事一直都在忙呀?”
“是呀,都是些跑腿的事兒,瞎忙活?!彼挝纳秸f著,就隨便坐在一邊的小方凳上。
他早先在農(nóng)會當干事,認識不少人。二區(qū)的劉振民,還有楊玉洲、苑升吉,這些人都是他熟悉的。
不知什么時候劉巨川已經(jīng)站在宋文山身后,也對于作??洫勔环?。他對眾人自報家門,說是昌陽河南面二馬村的,專門來看武術(shù)表演,其實他的目的就是散發(fā)刊物。楊岫庭看見宋文山在劉振民的文具店旁,就和曹云章他們一塊兒也都湊過來。
這時,會長叢鏡月和幾個聯(lián)莊會的隨從走過來,大家都對會長施禮打招呼。
叢鏡月皮笑肉不笑,一臉的狡詐,從鼻孔里哼哼兩聲。他用兩眼的余光掃視一下眼前的幾個年輕人,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之處。但憑直覺,他認為眼前的這些青年不像那種本分的老實人,他們一定在議論什么,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驚訝宋文山也在這里,就說:“宋干事,你在這兒呀?這些日子是沒發(fā)現(xiàn)情況?要有事,趕緊告訴我?!?/p>
宋文山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也過來了?這位聯(lián)莊會會長,可不是善茬兒,倚仗著有錢有勢,常干欺男霸女的事,域內(nèi)口碑不佳。他不想巴結(jié)這位權(quán)勢人物,卻還得面帶笑容迎合他一番,于是就滿口答應(yīng):“當然,一定及時報告會長!”
叢鏡月看著于作海,連連夸獎:“不錯不錯,有兩下子,比我當年強多了。聽說你還跟田子乾拜過師,名師出高徒,名師出高徒呀!”
于作海就有些不好意思,說:“哪里哪里,叢會長過獎了,我跟田師傅就一面之識,交往不多?!?/p>
叢鏡月又說:“那個武師于同芝也了不得,一身好功夫,不能小覷他。眼下正是政府用人之際,你們要是能參加聯(lián)莊會就好了。怎么樣,作海,到區(qū)公所吧,在聯(lián)莊會當隊長也行?!?/p>
于作海不知如何是好,在場的幾個人大眼瞪小眼,都等作海說話??纱藭r的于作海只是“啊啊”兩聲,弄得大家莫名其妙。鄒恒祿著了急,就用手在作海的身后輕輕地扯了扯衣角。
叢鏡月就說:“你同意啦,那好,那好?!?/p>
于作海這才說,他家里的那口子厲害,得回家跟她商量商量。叢鏡月知道他媳婦呂鳳斯既俊俏又潑辣,從小在地主家做過傭人,快言快語,干活兒利索,做事膽大心細,又天不怕地不怕,誰也別想占她便宜。一般男人就知道她眉眼好看,卻不知她外柔內(nèi)剛。要是她也能習武練功,必定是女中豪杰,成為扈三娘一般的人物。
叢鏡月聽于作海如此說,就應(yīng)聲道:“也好,也好?!?/p>
等叢會長走后,宋文山也告辭,和楊岫庭幾個人一塊兒走了。這時劉巨川才把他帶來的由濟南學生編印的刊物給幾個人傳閱,于作海不識字,尷尬地搖搖頭。不過他還是從劉巨川手中接過幾本,他要回去找識字的徒弟給他念念寫的什么。
那個下徐村的小孩子叢祺滋硬要拉著父親靠前去看于作海,竟然找到劉振民的“順記文具店”,見劉巨川拿出刊物來,也伸手要了幾本。這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后來抗戰(zhàn)時期膠東青年會會長林江,青年領(lǐng)袖。他父親叢月章是宋村鎮(zhèn)下徐村有名的地主,家里曾經(jīng)是東海八路軍的交通站。
就在這時,幾個鼻子靈的“黃皮狗子”兵丁像是嗅出什么味道,遠遠地走過來。大家都把刊物收起,各自走開。遠處,有人在散發(fā)傳單,還張貼標語,寫的是“打土豪分田地”和“日本人滾出東北去”之類的,大概是曹云章、楊岫庭等人干的。后來,此二人都曾任過文登地下黨的縣委書記。
突然,有幾個穿警服的“黑皮狗子”一邊吹哨一邊大聲喊:“抓赤匪,抓共產(chǎn)黨呀!”
挨挨擠擠、摩肩接踵的人群一下子亂起來。
見散發(fā)傳單的人跑了,“黃皮狗子”跟“黑皮狗子”一起朝空中開槍,急促地吹哨子。
這一下子,跑的人更多了,連擺攤賣東西的也慌張起來,趕緊收起自家的攤鋪。
警察抓住幾個人,也不問青紅皂白,就聽哼哼兩聲,說:“有你們的好看,看你們往哪兒跑!”
不知被抓的人到底是誰?
……
節(jié)選自《膠東文學》202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