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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詩刊》2025年第4期|祝立根:青銅
來源:《詩刊》2025年第4期 | 祝立根  2025年05月27日08:52

祝立根,1978年生,云南騰沖人,就職于昆明作協(xié)。

春光照

桃花是春光的薄翼,春光中

戰(zhàn)栗不止;一只蛺蝶,把桃花認作鏡中

眾多的自我,它的戰(zhàn)栗

仿佛匯集了一整個春天,戰(zhàn)栗的總和

擁有這樣幸福的人

只在野書中相遇過,一個去瑯琊山上看雪的瞎子

屋頂上招魂的年輕的巫師

流放窮邊的草徑深處,一邊淚流一邊

將桃花插滿頭的狀元郎

……人間已難覓他們的蹤跡了

這樣的春光的信徒,或許已飛去了天空的深處

只有桃花依舊,年年在春光中戰(zhàn)栗不止

烽火臺上

大雪曾淹至它的胸口

又退還天空,投它一片沉重的暗影

漫長的堅守已令它

變成一棵枯樹,一束白骨頭

在廢棄的烽火臺上,信念、激情

都坍塌了,鳥鳴與氧氣早已被抽空

或許天際線上,也不會有信號被點燃

或許,它就是信號本身……下雨了

那些在雨水和夕光中,四處奔散的人

他們有沒有看見:山巔上

一棵枯樹,正在大雨中熊熊燃燒

用 勁

干旱已經(jīng)持續(xù)了很久

整個春天,我都在山坡上修建水窖

河谷的焚風(fēng)還在四處縱火

喬木杜鵑的枝丫上,一座座

花蕾的廟宇,剛剛興建即被焚毀

但我還在燃燒的樹下用勁,還在將石頭

一塊一塊,壘砌在水窖的廢墟上

果 腹

滂沱大雨也帶來稀有的天光

在萬人瘋狂的挖玉場上,挖走翡翠時

也請帶走你們散落的骨頭

我哪兒也不會去了

只想在一張干凈的白紙上

栽種我的翡翠,玉米會慢慢去天空受孕

黑暗的地下,土豆也會一圈一圈

點亮心燈的光暈——我信任這緩慢而有序的

付出與收獲……寂靜的勞作如有閑暇

我也會站在苞谷林的邊上,用葉子吹奏一曲

不送給挖玉的大軍,也不送給自己

只是想吹奏一曲

黃昏的山丘上

山丘上鋪滿了殘破的面孔

和折斷的翅膀

它們也想飛,也想成為天使

一種怨念,彌漫在黃昏的山丘上

瓦窖村的陶藝師還在山丘上取土

燒制,砸碎——沒能燒制出夢中的天使

熊熊烈焰中走出的

全都是帶翅膀的魔軀

澎 湃

還有誰,坐在群山深處

修補漁網(wǎng),身上流淌著迷離的光斑

又有誰,站在廢棄的烽火臺上,眺望

迷路的海鷗,身上翻動著白云的浪濤

遠方的澎湃曾經(jīng)牽引著我的心

讓我的心,在草尖上跳高

又一次次跳出迅疾的流水

明天一早,我依舊會穿上我的白衣裳

前往雪山的寨子,向那兒

背送潔白的海貝,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愛它們

還有沒有人,在彌漫的大霧深處

“喂”的喊我一聲,送我一碗甘洌的雪水

我就在雪山之上,請她聽一聽

貝殼里,大海的最后的潮汐

重 逢

擦肩而過時,我已經(jīng)沾染了

它們的白和顫抖。

站在多年后的陽臺上,回望

山谷深處的一片梨花

一群剛剛受孕的年輕的母親

它們那么白,那么顫抖

時光的流水,將它們載送去了哪兒?

那些潔白、易碎的事物

多么渴望得到溫暖與愛護

時光的流水,帶走了什么,又為我

灌送了什么——我緩緩坐了下來

如果和它們再一次相遇

我想我不會再臉頰緋紅,羞怯地

加快腳步……我會走向它們,向它們揮手

喊著我為它們?nèi)〉男∶?/p>

抱一抱它們,像一位滿臉戲謔

內(nèi)心卻翻沸著一個大海的老父親

彈 奏

登高的路上,雪水有哭聲

一塊碎石,是月亮缺失的一角

想要還世界本來的模樣,送它們

還山巔,但破碎的雪水和石頭何其多

手中的一束黃花,追不上落日后退的腳步

仰望一生的山巔還是那么高,倍感蒼茫

與無力……他將石頭,輕輕安放在了眾石之間

雪水還歸了雪水,放過它們,也接受了

破碎與殘缺的現(xiàn)實與意義,手中的

那一束黃花,安放在無名朝圣者的墳頭

向自己致哀,也向自己致敬,轉(zhuǎn)身離開時

滿山的雪水與石頭,在他的身后彈奏不止

白 鶴

落日在焚燒山脈

一只白鶴,來到了我的窗前

它在鶴鳴

讓我想起多年前,流水的邊上

從我身邊飛去

消失在清晨白霧中的那一只

沒有白鶴的日子發(fā)生了許多事情

又仿佛,也沒有什么值得講述

現(xiàn)在,白鶴回來了

暮風(fēng)掀動著它骯臟的白袍

山脈也已焚至灰燼

或巍峨的青銅已經(jīng)煅燒完成

青 銅

我們從松枝下走過時

松鼠一家,正在松枝上準備晚餐

天空會降下大雪,壓垮它們的餐桌

也可能,松樹下的烈焰

向上翻卷,焚毀它們空中的糧倉

但都不是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走遠了

背影消失在了松林外

松鼠一家,還在青銅的松針里

翻動著一只鼓脹的松果

清涼山下

水田中,數(shù)白鷺

薄水的鏡面,給過他雙倍的白鷺

潮濕的山谷里,數(shù)白鷺

山谷深處升起的大霧,讓他

頓失過心中的秩序與速度……那就

坐等大霧散去,重新再數(shù)一次

這漫長而持續(xù)的,山河人世中

提純的工作,讓他鬢邊

平添的幾根白發(fā),亦有了白鷺的身姿

讓他對雪山、白云、瓷器和大團圓

這些白鷺的親戚,也有了不切實際的

期許與迷信,幻覺一旦產(chǎn)生

一群站在竹林中的白鷺,它們就是

天空教中僅有的白衣信徒

一群頭頂上盤旋的白鷺,它們也是

翱翔而來的親人和故知

……就算到了嚴冬,天地一片灰暗

人間已經(jīng)無鷺可數(shù),他也能

口吐一只只白鷺,追逐著它們

或它們牽引著他,一次次穿越了凋敝的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