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生性耿直，滿臉絡腮胡子，天塌下來都是笑嘻嘻的樣子。老舅不會說話，但又最愛接別人話把，他話一出口就令人哭笑不得。公社麻社長說：要割資本主義尾巴。老舅說：割尾巴有個屁用，要割就割資本主義的頭。麻社長說：你是和社會主義唱反調。老舅說：把頭割了，尾巴就死了嘛。麻社長說：上面叫割尾巴就只能割尾巴，多割一點都不行！老舅說：管你怎么割，反正我沒有尾巴。大家都哄堂大笑，嚴肅的會場笑走了調。麻社長把老舅恨到骨子里去了。

第二年，鐵路要從我們村通過，那時占用土地是不賠償?shù)?，減免部分公糧。社員們惋惜地說：要占好多土地哦。老舅說：應該從空中修鐵路。老舅的話一出口，大家都哄笑起來，笑老舅大白天說胡話，異想天開。麻社長認為老舅在說風涼話，批評老舅對祖國鐵路建設不滿，思想有問題。老舅說：我有啥問題，還不是為了少占良田好土。麻社長氣憤地說：空中能修鐵路嗎？老舅說：飛機能飛，火車為啥不能跑？麻社長無言應對。

老舅屢次冒犯麻社長，終于進了公社的學習班，和地富反壞右一起改造。麻社長親手打了老舅幾個耳光。要老舅說清楚空中怎么修鐵路。老舅哪能說清楚，僅僅是理想而已。我給老舅送飯去，麻社長罵我：你老舅空中都能修鐵路還用得著吃飯嗎？老舅的未婚妻翠姑說老舅瘋扯扯的，徹底劃清了關系。

去年，孤獨的老舅臨終前，把我叫到他的床邊，說他在電視上看到了高鐵在空中高架橋上跑得飛快。還惋惜地說：我沒想到城里還有地下跑的火車。說完氣絕，享年八十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