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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之若新,忽焉若舊;望之若剛,忽焉若柔;望之若春,忽焉若秋;望之若華麗,忽焉若樸素……”這是一位學者評價《鐘山》的話,用詩一般的語言,道出了《鐘山》兼而有之、不可驟分的風格!剁娚健肥菬o法一語界定的,是鮮活、深厚的!剁娚健芬运瞥龅臒o數(shù)精品力作在文學界贏得了崇高聲望,被列入當代文學期刊的“四大名刊”。我們近日與《鐘山》現(xiàn)任主編賈夢瑋進行了一番關于文學的對話。
問:《鐘山》是有獨特風格的文學雜志,你怎么理解《鐘山》的品格與追求?
答:一本好的文學雜志,必須兼?zhèn)洹鞍荨焙汀懊翡J”這兩種看似矛盾的品格!剁娚健穲猿值,說到底是“好作品主義”,文學品質是《鐘山》最大的“功利”,這就是“包容”;但文學不應該是懶人的事業(yè),文學應對社會現(xiàn)實、人生人性時刻保持警醒,因此好的文學肯定又是“敏銳”的,這種“敏銳”,既包括對人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身心遭際的敏感,也包括對文學新的可能性的敏感。
《鐘山》有今天的成就,是幾代《鐘山》人努力的結果。我們也在不斷調整,基本的方向就是文學的方向,而且是為人生的文學。我們的發(fā)展是文學掙脫、排解那些困擾文學的枷鎖和因素、追求文學最大可能性的過程,是人和文學一起掙脫枷鎖的過程。
問:《鐘山》很重視文學批評,你對當前的文學批評有何建議?
答:這些年來,《鐘山》不追風、不扯旗,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工作:一是“非虛構”寫作得到加強;二是恢復了詩歌欄目;三是文學評論強化了批評意識!剁娚健返淖骷艺摍谀俊昂訚h觀星”是我做編輯時創(chuàng)設的,發(fā)表了幾十篇大型的作家論,其中大多數(shù)成為新時期作家研究繞不過去的文本。我們?yōu)榱伺c時下流行的“老好人”式的文學批評劃清界限,曾經選擇了6位實力派作家:王安憶、余華、賈平凹、張承志、莫言、張煒,做了狹義的“批評”,專門分析他們的創(chuàng)作局限和精神困境,在文學評論界發(fā)出了勇敢的、真誠的聲音。這6篇作家論后來結集出版,影響很大。另外,近年來《鐘山》所組織的作家與知識分子的討論、江南文化的討論、新媒體與文學的討論等,都是帶著強烈的批評意識進行的。
問:與《十月》《收獲》等其他期刊相比,《鐘山》的特色在什么地方?
答:《鐘山》更強調文學與社會現(xiàn)實的張力,追求文學的懷疑與批判精神。不少讀者選擇《鐘山》、找《鐘山》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問:“五四”時的中國作家,常有很強的批判意識,他們自覺通過文學來影響社會發(fā)展、時代風氣,表現(xiàn)出知識分子的獨立品格與理想追求。這樣的寫作在當代似乎越來越少見了。
答:最近二十幾年,是當代文學分化比較嚴重的時期,文學觀念發(fā)生較大變化,寫作群體多元化,既有對社會現(xiàn)實、人生人性保持警醒意識的知識分子立場的寫作,也有迎合讀者、追求發(fā)行量、點擊率,以商業(yè)利益為目的為市場的寫作!剁娚健烦珜Ш蛨猿值氖侵R分子立場的寫作。如雅克·勒戈夫在《中世紀的知識分子》中所說,“在理性的背后有對正義的激情,在科學的背后有對真理的渴求,在批判的背后有對美好事物的憧憬”!袄硇浴薄翱茖W”“批判”是偏客觀的要求,“激情”“渴求”“憧憬”是偏主觀的界定。
問:網絡時代,文學需要作出怎樣的改變?
答:我認為,網絡從來都沒有構成對文學的挑戰(zhàn),網絡是平臺,任何內容都可以通過網絡傳播。真正挑戰(zhàn)文學的是影視和圖像藝術。有人說如今是讀圖時代,有一定道理,讀者“偷懶”,選擇了直觀的影視和圖像,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以文字為手段的文學,造成了思想與情感的平面化。但另一方面,正是影視與圖像將文學“逼”進了自己的本質里:世道、人心的復雜性與多層次性,都離不開文學表達,文學必須找到那些只有文字才能表達的東西。這才是文學的生存之道。美國政治學教授克萊斯·G·瑞恩就說:“誰塑造心靈與想象,誰就塑造未來。”瑞恩自己作為政治學教授,當然不會輕視政治的重要性,但人的心智以及人的想象力的塑造,日積月累之下才是確定社會基本走向的力量。對于“塑造心靈與想象”,文學有不可替代之功,作家的精神質量某種程度上是一個民族思想精神高度的體現(xiàn)。從這個角度講,文學仍是“經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這個時代的文學從業(yè)者要有這樣的理想與追求。
問:有人說你“對稿件的要求,嚴格得很‘蠻橫’”,那么你最看重文學作品的什么品質?
答:做編輯的時間長了,不要說讀散文,就是讀虛構的小說,僅憑表面的文字,也能讀出作品背后的作者。其實,真正讓我感興趣的不是你寫了些什么,也不是如何寫的,而是作者與寫作材料相遇所產生的那種張力,是作者的風神與情懷、氣息與格調。讓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作者,或者說是作者的精神情感質量所體現(xiàn)出來的作品的氣質。
說白了,就是看作者在現(xiàn)實中如何做人,現(xiàn)實生活中質量不高的人,也可能憑一點小才華寫出一兩篇好文章,但不可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沒有主心骨,就不可能持續(xù)寫出好作品。
別林斯基說過類似的話。他說,一個作家,無論他處理什么樣的素材,他首先要把這些化成自己的血肉,有自己的血肉,作家才可能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作品。但是,有沒有能力把材料變成自己的血肉,變成怎樣的血怎樣的肉,卻是一個問題。“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都需要實踐作為前提和基礎,都需要作者優(yōu)秀的精神情感質量。
問:《鐘山》在不少欄目中添加了“個人史”的篇幅,為什么這么注重“個人史”的敘述?
答:“個人史”是相對于“社會史”“大歷史”,相對于傳統(tǒng)史學而言的,它是以作者個人的悲歡離合、瑣事細節(jié)來呈現(xiàn)歷史,盡可能留下歷史可觸可撫的質感。但由于它不符合史學規(guī)范,也不是多年來一直坐大的文學體裁——小說,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散文,“個人史”寫作既沒有形成史學潮流,也沒有形成文學潮流,它只是默默地、分散地進行著自己的事業(yè)。
“個人史”似乎渺小,但其實強大,只因它與“情感”“真情”相關——歷史往往排斥個人情感,可真正能打動人的正是具體的情感。情感記憶需要“個人史”去打撈、保存,歷史銹死的鎖鏈也需要“個人史”除銹開啟。新世紀以來,《鐘山》加大了“個人史”的篇幅,但是切入點并不是歷史,而是“個人”,不是歷史事件、古今之變,而是個人遭際、家庭倫常。每次歷史事件過后,人們習慣于統(tǒng)計傷亡人數(shù)、經濟損失,而體量巨大的民間疾苦則失去了具體性,最終湮沒無聞!剁娚健返摹皞人史”敘事就是要找到并保持這些“具體性”,實現(xiàn)對歷史的情感成本的有效存儲。
《鐘山》“個人史”敘事力圖實現(xiàn)歷史之“思”與文學之“詩”的統(tǒng)一,保持“人道主義”的具體性。為了“人”,《鐘山》守望著文學,努力以文學的方式進行著歷史抒寫。有人說,《鐘山》人在堅守著文學的本位。我說,“堅守”稍“悲壯”了點,《鐘山》只是在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安安靜靜的,勤勤懇懇的,是懂得之后的從容。
制圖:蔡華偉